六月是二贝勒阿敏当值主政,又有努尔哈赤在朝坐镇,四贝勒事情便少了许多,比起四月轮值政务、五月应付东西两线战事的繁忙来说,他总算是有了较多空闲时间,不必再起早模黑的办差。
苏浅兰很喜欢他这样放松的过日子,对他的健康有好处,同时也可以多陪陪她,所以最近她每天都过得很舒心。
四贝勒却是痛并快乐着,一面享受着苏浅兰细心体贴的照顾,吃所谓搭配最合理的“营养餐”,过所谓最合理的“劳逸结合”生活,一面却不能不克制自己,别干扰她的调理身子,保持柳下惠的风度……
他很怀疑自己会不会被憋坏身子,但奇怪的是,苏浅兰没禁止他去找府里别的女人,他却自愿自觉的为她“守身如玉”不为别的,就为了苏浅兰在他眼里就是最好的那一个他可舍不得浪费时间去面对旁的女人,有时间不陪着苏浅兰,对他而言那是巨大损失
午后的阳光泛着热气,池里的荷花结出了粉女敕的花苞,锦鲤在水下欢快的游动,微风吹起水轩四柱悬挂的轻纱,苏浅兰却是带着愉悦的笑,倚坐斜栏,时不时丢点食物去逗弄水里的鱼儿。
四贝勒捧着一本汉文版的《三国志》在重读细研,他喜欢读汉人著作固然是原因之一,更要紧的是,他可没办法只看着苏浅兰什么也不做,那样他就会心猿意马,思想不纯正,所以只能拿本书来分自己的心。
他很快就发现,每当他专注于书面的时候,苏浅兰就会转过头来,悄悄凝望着他,而当他抬头向她望去的时候,她却会闪避开去,不着痕迹地恢复观赏荷花、逗弄锦鲤的动作。
“兰儿,从爷的脸上都看出什么来了?”等苏浅兰再一次将视线投向他,四贝勒忽然抬头,将她逮了个正着。
见着他唇边那一丝戏谑的笑意,苏浅兰面上不觉闪过些许尴尬,她知道四贝勒在暧昧的想什么,可她并没有在发花痴,她只是还有些难以适应即将到来的改变,想从四贝勒身上看出帝王之相罢了。
“唔?”四贝勒笑意加深,不依不饶追究。
苏浅兰望着池中小荷,轻轻叹气:“我只是在想,像今日这般悠闲的时光,未来只怕不会多了”
四贝勒一怔,目光逡过四周,最后落在她的身上,失笑道:“你那小脑瓜儿都在想些什么?莫不是又懒筋发作,什么都不想管,只想吃了睡睡了吃,做一只幸福的米虫了?”
米虫这个词,也是他从苏浅兰嘴里听来的,当时苏浅兰正在为府里的各种杂事财务忙得焦头烂额,整天念叨的就是要当一只什么也不用做的幸福米虫,差点把他笑喷。实际上,真要她什么也不做,她反倒又要不满,理由是——空虚。唉果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苏浅兰隐晦的白了他一眼,心头盘桓的却是一个问不出口的疑问:四贝勒究竟是不是逼死大妃阿巴亥的元凶祸首?为什么?
“爷,您会不会不择手段的阴谋对付一个女子?”苏浅兰想了想,绕个大圈向四贝勒出言探问。
“什么意思?”四贝勒目光一闪,她不是发现了什么吧?不择手段的对付一个女子,是指的自己派人暗中保护她,掌控她的行踪直到把她安全送到自己身边么?
“就是说,若有女人碍着了你、得罪了你,你会不会用不太光明的手段报复她、除去她?”苏浅兰无奈的又问详细了些。
“有什么女人敢得罪爷”四贝勒一听不是自己想的那回事,便不在意起来,随口说道:“就算有,爷用得着遮遮掩掩的对付她?”
“……”苏浅兰自承失败,这么问根本就问不出什么。
四贝勒念头一转,却想到了前妻乌拉那拉氏,意含宽慰地一笑,道:“是不是乌拉那拉氏的死,被谁拿到你面前乱嚼舌根了?她图谋爷的财物也是为了她的儿子,爷不会为这种事去对付她况且爷知道此事的时候,她已然在乌拉部病逝,死者为大,爷不会再追究”
苏浅兰微微一怔,看他神态这般坦然,莫非他并不晓得大妃阿巴亥牵涉其中,乌拉那拉氏死得有些蹊跷?
“爷,当初她获罪被逐,您心里就没一点难过么?”苏浅兰不禁开口动问,这桩公案,她实在有些不相信四贝勒全无怀疑。
这要怎么说?四贝勒忽然有些踌躇,乌拉那拉氏是他的继室,就算再怎么不喜她的个性,夫妻道义还是有的,也少不得有过动情时候,否则也不会生出大阿哥豪格、早夭的洛格和女儿马喀塔。
苏浅兰跟乌拉那拉氏是完全不同的,得到苏浅兰之前,女人在他眼里不过是传宗接代的工具,哪怕是他的妻妾,他也没从没有过想要去呵护钟爱的感觉。他是真正的曾经认为,自己就是个心如铁石、孤独的男人,直到有了苏浅兰,他才明白什么叫动心,什么叫爱。
可是他能跟苏浅兰直接说自己没感觉么?对自己的妻子没点感情,这样的话一说出口,怕不要惹得苏浅兰担心自己也会这么对她?
“难过……自然的再怎么说她也是我贝勒府的女主子,孩子们的母亲,对吧?”四贝勒小心选着措辞,模着鼻子缓缓的解释:“但爷毕竟先是大金的贝勒,父汗的儿子,对吧?乌拉那拉氏不守规矩,藐视父汗的尊严,父汗要惩罚她,爷这个做儿子的,可不好说情呀”
苏浅兰瞪视着他,眼里不觉透出了一丝鄙视,什么男人啊这是自己的妻子,都不晓得维护,听他这番话说得,估计当时别说他不在,就算他在场,只怕也是连一句话都不会多说吧
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四贝勒无奈的一伸手将她扯了过来,抱入怀中,唉声叹气:“咳咳兰儿,你别想岔了你跟她们不同你是爷千辛万苦求娶回来的,在爷心目中,你才是爷的原配千年守候才等到的原配别的女人只不过趁了空隙,才先行占了本该属于你的位置好在她们都离开了,爷却终于找到了你”
苏浅兰心中一软,温驯的靠倒在他身上,她不是个道德观察者,犯不上为了别的女人谴责自己的丈夫薄情寡义,她只要他爱她宠她就好她只要他心理健康,没有变态思想就好
大妃是不是被他逼得殉葬的,有什么关系呢?男人为了权力,争夺博弈,本来就免不了要沾染鲜血,可历史却总是由胜利者来写下。
就在四贝勒这番向她表明心迹之后,府里的其他女人也终于慢慢品出了味道,说什么不分派固定的侍寝的日子,谁有本事留得四贝勒在身边就尽管放手去做,可实际上,四贝勒何曾给过她们机会
就除了那段有点反常的日子之外,四贝勒便是天天留宿在福晋的院子里,一大早就出府办差,晚上一回来又直奔原处,连前院书房都没再去过。她们连人影都见不到,遑论施展手段。
庶福晋叶赫那拉氏还好点,四贝勒去过两回她的院子探两个女儿,可也没用,她根本留不住四贝勒。其他妾侍的处境更是可想而知。于是先前得到苏浅兰豁免不用每天早晨去请安的喜悦也转成了不安。
要知道她们都是妾,按照大金的规矩,妾的地位高于婢低于妻,她们也算得是锦衣玉食,有人侍候,可她们却没有出府抛头露面的权利,行动仅止于自己的院子,实在和被圈禁一般无二。
看看府里那两名不到中年便暮气沉沉混吃等死模样的婢妾,想想自己,青春也维持不了多久,这些女人全都是不寒而栗。
不知是谁开了头,接着一个二个的,渐渐都早早起来赶到苏浅兰的院子外头候着,主动给自己恢复了请安的规矩。按她们的话说,福晋免了她们的请安礼,是福晋对她们的宽容体贴,可她们要不来,就是持宠生娇、不识好歹、轻慢怠惰了。
苏浅兰赶了几次,也赶不散她们的心意,对此很是无语,换作是她求之不得的偷懒好事,这班古代女人反倒敬谢不敏,传统规矩威力就那么强大?当米虫还不好?非得干点侍候人的事才舒服?
月复诽归月复诽,苏浅兰想了几天,也算想通了她们的心思,得就是空虚寂寞害的没有安全感,老想有个靠,见不着四贝勒就仿佛失去了主心骨般,抱不到四贝勒的大腿就退而求其次,跑来抱她的大腿。
可她要明明白白的跟她们说:别担心害怕我不会亏待你,不会对付你,愿意白养你们到老?她们能信才怪上一任福晋乌拉那拉氏多厉害啊整的这些女人都没了脾气胆量,吃一堑还不会长一智?她算看明白了,眼前府里这几个妾侍,都是只能被人欺负的料。
苏浅兰默默想了一下,如果历史上的宸妃海兰珠病逝不是自然天灾,她的儿子短命夭折背后隐藏黑手,那么最有可能谋害她们的,首推未来孝庄布木布泰,其次就是其余来自蒙古的林丹汗遗孀,再下来就是清宁宫皇后哲哲了。
如今布木布泰已没有嫁给四贝勒的可能,哲哲又一病如斯,那么接下去该防范的,便是那几个林丹汗遗孀了
早先她曾以金刀郡主的身份辅助苏秦夺取汗宫大福晋的位置,没少打压那些蒙古女人,那将来如果四贝勒出于政治需要还是得将她们网入后宫,这些蒙古女人见了她难保不会背地里怀恨在心。为防范计,她却是不妨现在就开始着手布置,稳稳掌住后宫。
心中有了定计,苏浅兰也就没再严令颜扎氏、那拉氏等几个妾侍留在自己院子里不用来请安见礼。
晾了她们三天之后,便将姗丹照她吩咐去让人打造的两副骨质麻将赏给了她们,并且还手把手教会了她们各种玩法,让她们可以在自己想玩的时候陪自己打个几圈,没事就自己拿去消磨时光。
说来也是奇妙,麻将这东西几乎每个无聊寂寞的女人都喜欢,上手快,能聊天,能嗑瓜子吃零食,能联络感情,还能联手整人,就是想讨好谁也很容易,小半天下来,几个妾侍全都爱上了它
苏浅兰固然贡献了许多吃的喝的,却也通过面前筹码的不断增加,给了眼前这些妾侍们向她讨好卖乖的机会。到最后,她把赢来的钱又全都派回去,一下就收服了这些丫头们的心。
她也看到了府里丫头们眼馋好奇的神态,可是她却不打算使这东西流入需要做事的丫头们手中,玩废了她们的上进心,她给麻将的定义,是专供贵妇们消遣的东西,下人一律禁止把玩。
相信这风气传开来后,有了消遣之道的无聊女人们,就会少许多算计之心,最起码可以打消一些女人们不切实际的争宠之心。
除去这两副府里留着把玩的骨质麻将,苏浅兰还花钱命人精工制作了一套象牙的、一套玛瑙的和一套白玉的、预备送入汗宫,去孝敬宫里的那几位老人家,相信收到的好处是绝不会低。
四贝勒回来看到麻将,着实惊讶了一番,苏浅兰自然不敢说她的这副麻将实际上发明于清朝中期,只好暗地惭愧的说是自己的杰作。
四贝勒让她将玩法演示了一番,却是对她佩服之至,内心里除打扮天才之外,又给了她一个游戏天才的衔头。得知她的目的是要给所有内宅深宫寂寞的女人们一个消遣之道,不以为然地哈哈笑了几声,却不知道苏浅兰根据后世的经验,完全能肯定麻将的巨大功效。
再说了,麻将不行还有扑克都地主嘛三人斗地主,四人搓麻将,后世谁人不知呀反正这时代的女人无才便是德,身为贵妇就没有出门工作机会,都是宅得不得了的宅女宅妇,不喜欢才怪
果不其然,麻将游戏很快就风靡了整个汗宫,又在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内便渐次传入了各家各府,成了倍受贵妇青睐的时髦玩意,时人无不以会玩麻将为荣,盖因为这是个下人们禁止学习的高尚东西。
更叫四贝勒目瞪口呆的是,这东西不但传播迅速,没几天就传到了蒙古,而且还有奇怪的后遗症,不少男人私下里跟他抱怨,自己的福晋迷上了这玩意儿,在她们眼中,自己仿佛成了多余的摆设。
四贝勒庆幸地没发现自己的福晋沉迷过麻将,相比于玩乐,她更喜欢在管事之余随手设计些好看的服饰,让阿娜日带着人去帮她做出来,或者摆弄些新鲜的小玩意,偶尔才会玩上几把麻将。
苏浅兰却非常淡定,这些东西都是她玩剩下的,怎么可能还会沉迷进去,她现在的注意力可不在这儿,而是在汗宫里头。
时间已不知不觉过去了将近一个月,踏入炎热的七月,当值主政贝勒也从二贝勒阿敏换成了三贝勒莽古尔泰,从偶尔才来给她诊脉的张太医口中透出风来,努尔哈赤的背伤终于确诊为毒疽
苏浅兰心中越来越紧张,可奇怪的是,张太医的神色并不惊惶,四贝勒虽然关心父汗健康,也没觉得这是多么严重的事,盛京城中局势也很稳,没有任何惶惶之相。
苏浅兰拐着弯儿向张太医探问毒疽是不是不治之症,张太医的回答是,这东西可好可坏,但只要按时对症用药,悉心调理,戒焦戒躁,心平气顺的配合治疗,便基本可保无虞。
经过了哲哲突病、自己抢在布木布泰之前嫁给四贝勒的事情之后,苏浅兰也不敢肯定努尔哈赤毒疽发作而亡的历史还会不会一样,也就没敢胡乱说话,只好泛泛的请托张太医多多留心、谨慎用药了事。
至于四贝勒,她甚至不敢让他过多地去关心努尔哈赤病情状况。生怕他但有一丝异样,会招来努尔哈赤对他的猜忌疑虑。
苏浅兰异乎寻常关注努尔哈赤的病势,落在四贝勒眼里,却是若有所觉,一次下朝之后,回到府中看见她轻蹙的眉头,便不由将她揽入怀中,在她耳边低声问了出来:“说说,你这些天都在想些什么?”
“我……我在担心,父汗的病,都这么久了,还没治好么?”苏浅兰的神情里充满了担忧:“从大妃答应我们,许我妹妹嫁给十四弟到今天,也有几个月了吧?父汗再不好起来,那得拖到什么时候?”
四贝勒一听她是为了这个着急,不觉莞尔:“你放心好了你不相信大妃,难不成还不相信爷么?倒是跟多尔衮一个样,老记挂着这事一天不念个两遍,就不甘心”
苏浅兰轻轻打了一下他又不老实的手,却听得他忽然续了下去:“这次父汗决定了,要往清河温泉疗伤养病。”
“太医说过,温泉水中含有天然硫磺,是医治毒疽的最佳途径,结合药物调理,针灸推拿,最长三个月,便可治愈回朝多尔衮和布木布泰的婚事,就等那个时候再提出来吧”
四贝勒又说了些什么,苏浅兰早已充耳不闻,努尔哈赤决定前往清河疗养的消息瞬间便将她脑子轰成了空白
她的心底,就剩下了一个声音在不停的叫:就是这样回不来了努尔哈赤这一去,就回不来了活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