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太阳并未从西边升起,天上也没有下奇怪的雨,可是,为什么,谨守嫡庶之别的二房景泓竟会光临芸仙那间陋室?这个问题,已经喝下一杯热茶的芸仙比谁都想知道答案。事有反常即为妖!身为张家罪女,芸仙好不容易淡出众人的实现,实在是没有兴趣再被卷入到张家姐妹们的纷争中。
依旧是一身红衣,依旧是光彩耀人,再过一个多月,这位二房的大小姐即将迈入十三岁,对于张家的女孩来说,十三岁,可能是一个风光无限的年纪,也可能是一个秋雨悲风的年纪;可能是一个迈向坦途的年纪,也可能是中途折翼的年纪,更有可能是逆境求生的年纪。当然,对于嫡小姐景泓来说,十三岁,仅仅是在好与更好之间做出选择的年纪。
“芸仙妹妹,虽说有些无病申吟,但我还是要说,我很羡慕你现在的清净。”进来后沉默良久的景泓终于开了口。
芸仙放下茶盏,“全凭洪荒女神的恩赐。”她俏丽的小脸上满是疏远的笑容。
景泓视若无睹,只是自顾自地转动手中的茶杯,“明年五月,是君家五小姐的及笄礼,按照习俗,君家会在四月份为她操办女儿宴,估模着年后就会发出请柬,这次的女儿宴比前几次要隆重得多,君家五小姐得君老夫人欢心是一回事,听闻君家三少爷年后十六,这次的女儿宴,也是君家的相媳宴。”
“我是戴罪之身,又是庶出女儿,自不会北上,在这里,就预祝姐姐妹妹们一路顺风,心愿得偿了。”芸仙起身盈盈一礼。
“戴罪之身?”景泓一声冷哼“景瑶那点小手段,能骗得了谁?亏得林姨娘如此受宠,你们母女俩竟能把这窝囊气生生地咽下去。我不明白,你们在顾虑些什么?”她抬目注视芸仙。
景瑶当然不会无缘无故陷害芸仙,她这样做,一方面是对景沁、景钰、景蓉三姐妹施恩,另一方面,是借一件事情将四人拉上同一条船。景嫣走后,景泓本以为自己会取代她的位置,成为张家姐妹的中心,谁知道,景瑶竟然施手段将她排挤出去,旁支叔伯家的嫡小姐们眼光厉害得很,纷纷见风使舵,围在了景瑶身边,不知不觉间,景泓发现自己身边只剩下二三人,本想看素以绵里针著称的林姨娘大闹一场,以便渔翁得利,谁知她母女二人竟然按捺不动,这段时间,景泓怕是徒自暗伤,怒火中烧。
“当日的事情,大家都看在了眼里,芸仙只能说公道自在人心,事情终有水落石出的一日。祖母既已经下了决定,芸仙也只能遵照指示去做。况且,能够有幸日夜侍奉女神,是芸仙的福气。家和万事兴,芸仙不想再起什么争端。”芸仙轻声细语,步调依旧不紧不慢。
景泓闷声一笑,“只怕心口不一吧,虽说姐妹们日常交往不多,可大家都在一个院子里长大,我对你还是了解一二的。你张芸仙从小到大可没吃过亏。你就真的不想把这口恶气给吐出去?”
听及景泓的话语,芸仙心中暗道:“交浅言深,恐怕来者不善。”
“君家的女儿宴,向来没有嫡庶之分,我的那两位庶出妹妹,只怕也是要去的。女儿宴,女儿宴,今朝女儿家中念,明日姑嫂妯娌见。女儿宴上的姐妹,指不定就是明日的姑嫂妯娌。你过年后就是十岁,恰恰好到了参加女儿宴的年纪。再说了,你外祖母与君家夫人有旧,听说自上次见面之后,君家老夫人又陆陆续续送来了不少物什。可是,人啊,要是长久不见,再浓的感情也会转淡,更何况你母亲与君家老夫人又远了一层。若有得力之人建言,想必祖母念及你平白受冤,会网开一面,允你去参加女儿宴,如再有幸得了君老夫人的青眼,嫁入君家,凭着旧时情分,小心经营,想必会顺风顺水,一生得意。如何?”景泓眼角飞扬。
景泓已将将话挑得如此明朗,芸仙也不便再装傻,“景泓姐姐这是想共效当年张家姐妹合力,推动君张二家水**融的佳话。姐姐的才华能力自能与当年的张孜莲争辉,可芸仙却远不及当年的张京华,怕是要浪费了姐姐的美意。再说了,女儿家的婚事,自由父母做主,又岂是你我二人所能计算的。”
“你又怎知我母亲没有与林姨娘通过气,我,今天过来见芸仙妹妹,是想请妹妹多思量思量,我姐妹二人携手,同心协力,定能其利断金。”张景泓双目顾盼时神采奕奕,“芸仙妹妹早慧聪敏,想必不会让姐姐失望。”
“景泓姐姐慧名远扬,想要进君家大门,应是易如反掌。只是芸仙如今年岁尚小,只能多谢姐姐的抬爱了。”芸仙回答滴水不漏。
景泓倒也不气恼,“妹妹想多了,若能共效孜莲京华,当然是一件美事,可惜你我二人年岁尚小,在此事上无需强求。景瑶为维持长房的绝对权威,不允许除她之外的张家女儿嫁入君家,我最近被景瑶她们孤立,处境不佳,女儿宴上,景瑶几人必定会与我为难,断绝我嫁入君府的可能性。祖母当然希望张家能再出一个君府掌家夫人,但她不会看好连自家苑子里的姑娘们都斗不过的孙女,所以,这次女儿宴,她只会袖手旁观,各不偏颇。我那两个庶出妹妹,不拖我的后腿就不错了,全然指望不上,只有芸仙妹妹,如能在此事上助我一臂之力,使我成为君家俗世长媳,来日,我定会信守今日承诺,在君府旁支中帮妹妹寻得佳婿,你我二人共效孜莲京华,岂不美哉”
“景泓姐姐真真是高看芸仙了,芸仙惶恐,只是芸仙日夜受女神感化,正寻思是否要常伴古灯,终生侍奉女神,景泓姐姐的心意,芸仙心领了。”看着自身难保的景泓,芸仙心中暗自感叹,张家的女儿,无论嫡庶,都是辛勤算计,半点不得轻松啊。
“无妨,妹妹再多思量思量,想来事情太过突然,妹妹一时难以领会,我过几日再过来,希望能听到好消息。”景泓定定地看了芸仙一眼,转又漾起明媚的笑容,告辞离去。
景泓离去不及半日,芸仙居室中又迎来了另一位张府贵女。若说景泓艳压牡丹,则景瑶更似空谷幽兰,恰如白玉美人,令人忍不住怜惜入骨。
“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啊,听说景泓今儿过来找你了,倒也不出我的意料。”景瑶微微的笑着。
“不知姐姐有何指教?”直到见到景瑶,芸仙方才发觉,自己对景瑶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恨,至少面对景瑶时,自己还能笑得出来。
有些诧异地看着微笑地芸仙,景瑶说道,“不要以为景泓能帮你带来什么转机,她现在斗不过我,以后也不能。张家的以前、现在以及将来,都会以长房为尊。虽说,我没有景嫣姐姐和景逸哥哥的修仙灵骨,也没有景扬哥哥的大智慧,但我比他们都要狠,为了维护长房的尊严,我什么都敢做。所以,不要挑战我,看在你曾经帮过我的份上,这是我对你的好意提醒。”
景瑶手中紧紧拽着佩玉。逢年过节的时候,直系的姑娘们都会聚在一处,芸仙发现,每当景瑶心中极度不安或紧张时,都会紧握佩玉。这个色厉内荏的姑娘,显然在自己的身上压了过沉的担子。但这不代表她可以随意伤害别人。
芸仙脸色微沉,“芸仙不太能领会姐姐的意思,景泓姐姐只是担心妹妹在神堂的生活,特意过来探视。”
“不明白?”景瑶做出惊讶的表情,“那我就直说了,妹妹可别生气。早前听说林姨娘与君府攀上关系的时候,姐姐还曾想是否要与妹妹道喜,可事后才方知,原来只是林姨娘的母亲与君老夫人有旧,这就让人不好上门了,拐了几个弯的关系,实在是赶不上趟,要说与君府有关,咱们张家府内上上下下,谁家拐几道弯拐不到君府。景泓想必是打你的主意,想要在君家老夫人面前多露几次面,留下更深的印象。她这是白日做梦,只要有我张景瑶在,她就休想嫁入君家,我张景瑶做不到的事情,她更不行。我此次来见你,只是好心提醒,掂量一下我们四个人的分量,莫要与我们作对,景泓给你许下的,只是水中月、镜中花,做不得数。芸仙,既然已经进了神堂,安心侍奉女神方是本分,如此一来,三年之后,姐姐或许会念及前因,帮你在祖母面前取得些好印象。”
“姐姐这些话,妹妹姑且听着,绝不外传,妹妹斗胆,但请姐姐日后谨言慎行,若是被外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们张家女子整日斗来斗去,不宜于室呢。”芸仙一句话不轻不重,噎得景瑶闷不作声。
离开神堂,景瑶恨恨地回头看了芸仙居室方向。看到小姐面色不善,方才被留在屋外的丫鬟说道:“小姐何须与芸仙姑娘多言,就一个庶出女孩,难道还能翻过天去。”
几息之后,景瑶又恢复了平静:“与扑灭熊熊烈火相比,捏掉小火苗岂不是轻易得多。可是,我现在发现,芸仙并不是善于之辈,我以前小觑了她。”景瑶回去的路上,心头千回百转。芸仙,这个她曾经以为可以随意摆弄的张家庶女,被她调整到了需倍加注意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