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霜儿似闻到了细细琐琐的胡茄声,那声音似在耳边,却又似在天涯之际。再次醒来时,她听到某位女子在她耳边低诉的声音:“醒了?”
女子声音很温婉,如一汪清澈的河水,令人心旷神怡。
霜儿现在力气尚未恢复,她试图想看清楚她的模样,那人忽轻声道:“不要乱动,你若取下眼前的白布,你的人头便会落地。自己择一。”霜儿想要取纱布的手猛地一滞,安静的朝着她说话的方向望去。“你是汉人?”
女子沉默了一瞬,良久,才缓缓地叹了一口气:“汉人?我现在还是汉人吗?”。那声音,夹杂着无数的哀愁。霜儿默默地看着她,微抿了嘴角,许久,四周寂静无声,落针可闻,霜儿道:“你说了一口流利的汉文,而且,我现在虽看不清楚你的模样,但是我能够依稀看到你的身段轮廓,你长得娇小美丽,与胡人全然不同,我觉得你是汉人。”
女子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轻声笑道:“我已来匈奴十二年了。其间,我嫁给了左匈奴王,生了两个孩子,我现在是以胡人之母的身份活在这广阔辽远的大漠土地上,你觉得,我还是汉人吗?”。
霜儿一听,似被什么强烈的东西猛地拔动了心弦般怔怔地望向她:“你姓蔡?”
女子声音戛然而止,蔡,那是一个多么遥远的姓氏,明明是自己的姓名,却又似隔了几千几万里之遥。
霜儿没有听到她的回话,心想看来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了,朝着她的方向移过去几分:“夫人现在可好?”
历史上的蔡文姬会被曹操迎接归汉,算算年份,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可好?”那声音,似被冰雪凝冻般异常寒冷,她的声音像是久置的窑酒,有一股外人尝不透的辛酸与悲凉。“十二年了,离乡背景,被强掳强嫁娶,你觉得,我好吗?”。蔡文姬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吹出了胡茄声。
霜儿不知道应该如何告诉她接下来的事情,一曲罢了,她微微一笑,温婉的声音响起:“看到你,让我想到了十二年前的我。”
霜儿猛地抬头:“错了我不是你,也不会赴你后尘。还有,你即将归汉,马上就要回到那生你养你的故土了。”
蔡文姬眼中闪过一丝异彩,起初听到她前一句话时,她眼中的惊喜之色乍起,后反应过来,瞳孔渐渐变得幽深:“不论你所说之事是真是假,就是真的,那也未必是幸事”
霜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忽轻声道:“不管夫人你到底想不想离开这里,还望夫人看在你我同是汉人的面子上,放我一马”
蔡文姬轻轻叹了一口气,竟似从未听到她的话般拂了衣袍,转身离去。
霜儿也不知是何种原因,心里一阵难过,手抚着胸口,怔怔地看着地面。“就算她想救你,她也没有办法,她现在都是自身难保”
一声很旖旎的男人声音从身后传出,霜儿猛地一惊,这声音,不是……不是祁焰的声音么?
“真是你?”自祁焰替拂儿治病以后,霜儿就觉得此事跟祁焰绝对有关系。邡逸风微微一笑,笑得不食人间烟火。两人静默了一瞬,邡逸风轻轻地解开她眼前的纱布,由于太久没见阳光,瞬间还有些不适应。
她半眯了眼,似有些不相信,可是眼前的人却吓得她猛地一惊,舌头开始打结。
邡逸风,那个与她相依相伴了五年的大哥,她最初选择去许都,一来是为了找老头子,二来也是因为他对她的那一句承诺。她似什么都懂了,眼底升起一抹难透的悲凉:“你既是邡大哥,那你应该早就对我了如指掌,可笑,我竟然不知道你面具下的竟是这个模样。”
邡逸风手指轻轻地掠过她的脸庞,眼睛直凝入她的眼睛,良久,他才柔声道:“对不起,是大哥骗了你”
“你离开我和我爹,带着受重伤的雪女下了山。你一走,我的父亲也不辞而别,我猜,这绝对不是一个偶然的巧合,我爹救你,也绝对不只是因为他医德医心,慈悲为怀吧。”霜儿静下心来,开始推测他们之间的种种关系。
邡逸风静静的望着她,不置可否。
霜儿顿了一瞬,抬起眼来,两人四目相对,“我只是不明白,你与司马奕、与袁熙有什么关系?你做这么多的事情是不是都是为了袁家?”
“霜儿,你叫我邡大哥也好,叫我祁焰也罢,我知道你恨我,但是你我立场不一样,所以,无论你如何恨我,我都不介意。”
脑中茫然,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已走到了身后。霜儿皱着眉头,邡大哥,那曾是多么遥远的名字,现在,她又怎么会忘记他祁焰的身份,而独记得他只是邡逸风,只是她曾经认识的邡大哥?
外面的风冷嗖嗖的吹进来,他淡淡地声音响起:“明日,你会看到那个你魂牵梦绕的人”
霜儿早知道他们会利用自己来威胁曹丕,只是她不曾想到,做这样事情的人竟是他。她苦笑一声,强装无所谓的挑了眉头:“你既是祁焰,就应该了解曹丕此时的情况,你觉得他可以会为了我涉身险境么?”
他似早知霜儿会如此说,暗暗地扬了眉:“若是以前的曹丕,我没有把握,可是现在的曹丕,一心全在你的身上,他肯定不会让你伤心难过。”
“祁焰”究竟是他打碎了我的幸福,还是我打碎了他的幸福,曹丕,是不是真如他所说的,你明明可以风光无限,却因为我一再的得罪曹操,一再的受到冷落。
…………
霜儿换了一件厚厚的衣裳,之前祁焰吩咐过,除了限制她人生自由之外,余下的都不能亏待她。所以她也算是有吃有喝,时而听着蔡文姬忧怨的胡茄声,时而怔怔地坐在帐篷里出神,回忆着以前和曹丕携手的日子,她心里竟泛起一阵酸楚,子恒,我一直在负你,你却一直没有恨过我,依旧对我不离不弃,纵使我已嫁为人妇,你依旧还对我真情相待,我到底应该如何报答你?
大漠的号角唤出了氤氲的天然之光,霜儿半眯了眼,看着已开始出没的匈奴百姓。她不知道什么原因,似早就知道祁焰在哪里,千百人中,视线不偏不倚,丝毫不差的落在了祁焰的身上。
霜儿来不及回避,撞了个正着,只觉得心中某个地方一阵的酸楚,半低着头,打算回到里屋去。
祁焰默默地看了她一瞬,似有所思的侧过脸,眼中带着一丝悲伤。而跟在旁边的穆雅浅浅笑着说:“那便是大王子抓来的汉族女子?”
祁焰点头道:“是。”
“奇怪,只是一个普通的汉家女子,长相又不出众,身份又不尊贵,曹公子真的会为了她而涉险吗?”。在普通人的眼里,像曹丕这样身份这样地位的男人,要为也只会为了绝色美人而误天下,所以任谁也不会相信,这个只能算是秀色可餐的女子竟是博曹公子心的人。
“美人之色,可随着岁月渐行渐远,而唯有心,才是亘古不变的。”他语带薄怒,神色清冷的瞟了穆雅一眼。穆雅微怔,忽反应过来,点了点头,笑得有些局恨。祁焰眸中浓重的墨色淡了几分,竟显得有几分的无奈。
霜儿知道表面上自己是自由的,其实有很多无形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她,所以她表面上强装无所谓,精神却有些萎靡。她在各个帐篷间游转了几圈,看到了长得矮小的小孩子,也看到了年至耄耋的老人,众人看到她汉族人的打扮,竟没有对她产生疏远之意,反而拉着她问一些汉族的风俗。霜儿猜可能是因为蔡文姬是左匈奴王妃的缘故,所以浅浅一笑,跟他们详细讲了一些习俗。
她讲了古代的一些常见的习俗,也讲了一些现代人的习俗。众人都听得起劲时,却听闻有人在旁冷笑着说:“中原有那么好吗?中原如果真那么好,又怎么会生出这么普通卑贱的女子?”说话的,正是穆雅。
穆雅神色严肃地瞅了她一眼,之前尚对她有些怀疑,心想能够迷惑曹丕的人应该不是等闲之辈,谁知近身一看,又令她深深的失望了一番。霜儿强按下心内的气,对她说:“再雄壮的马儿也会生出不会跑的马,再能飞的鸟儿也会生出不长羽的娃,姑娘你又怎么能够因为我一个人的缘故而贱踏中原的威信,而且……”她顿了顿,眼中闪过凛冽的光芒:“而且,我并不卑贱”
穆雅长年跟在父王身边,大风大浪见得多亦,再难办的事情她也知道用什么办法轻易的解决掉。她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嘴角微扯:“你真以为你的一张嘴就能够说倒我么?”
霜儿虽不认识穆雅,可是看大家对她的敬慕程度,就知道她绝非普通之人。心想着曹丕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好,现在绝不对在这里生事,正在犹豫着该如何解决时,却听闻身后有人低声笑了笑,将这尴尬的氛围化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