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林志海那件事之后,苏文清第二次感到混乱。
这是她从张二花听到的最多的关于明秋梧的事情。那个人,怎么就那么傻呢?那么傻乎乎地站在角落里,连一句表白都不说。
可是说了又如何?苏文清不知道.现在,她听了这些之后,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她抬起头,有阳光溅进她的眼中,她的眼中升腾起一丝雾气。
她是现代人,不是古人,没有那种以身相许的报恩心理。在她看来,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仅仅限于以身相许这一种。
更何况是现在。现在的她,心田一片荒芜,寸草不生。刚从一个陷阱里千辛万苦爬上来的她,不敢再尝试把脚伸向另一个陷阱,或许不会再是陷阱,但是她怕,怕自己再这么纵身跃下去,能不能够再爬得上来。对于爱情,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再有勇气去爱,和承受。
“二花姐,你让我好好想想。”苏文清深深叹了口气,浑身虚月兑般无力。
明公子不再来了,当张二花把苏文清当时的反应转述给他听的时候,他只是淡淡地笑笑,他已经隐约猜到了答案。但是,这并不重要,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付出了多少,就要回收多少。
“张姑娘,多谢你能来告诉我这些。”明公子脸上覆了淡淡的笑容,眉眼弯弯,更有一份超出凡尘的雅致。
“明公子。”张二花低声道,有些歉然,“小清目前可能……”
明秋梧摆摆手,阻止了张二花未说出口的话语,他微微叹了一口气,目光悠远,“张姑娘,如果苏姑娘因为感激我,而对我做出一些什么补偿的话,那也太看低苏姑娘了,她也不再是我所认识的苏姑娘了。”
“明公子。”张二花讶然地望着明公子,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只要她好好的,哪怕就这样一辈子,我只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静静地望着她,也是一种满足。”明秋梧慢慢道,脸上一片平静。
“公子。”小六与秋婵齐叫道。他们心想,他们的公子说出这样的话,多半是疯了。
转眼间,夏天已过去了大半。冰镇酸梅汤是最好的消暑食品,苏文清给每人盛了一碗,在凉得透心的冰爽中,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谈笑中,看着时光悠然地自眼前晃过。
众人的闲言碎语,张二花的欣喜与忧愁参半的话语,苏文清陆续知道,张一花在朱家很好,深受朱老太太的宠爱,朱大*女乃愧疚自己过往所做的一切,也放段,与张一花交好起来,常常在午后傍晚时分陪张一花在园子里散步。因张一花喜爱桂花,朱大*女乃便送了张一花许多贵重的桂花胭脂膏子,还有桂花香粉等等,让张一花感动不已。朱府上下的丫头婆子都是看眼色行事的,见老太太与大*女乃如此宠着张一花这个姨女乃女乃,平日里自然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凡事都照顾得周周详详,就连喝口热茶,都有丫头婆子不知从哪里钻出来,非要吹凉了才给张一花喝,怕她烫着。
不过,对于这样的厚遇,张一花似乎消受不起,近日来身子困倦,常有昏昏欲睡之感,特别是月复中常常传来隐痛,似有滑胎的迹象。
“那怎么不找个大夫瞧瞧?”张嬷嬷快人快语,马上说道,“这滑胎最是危险,弄不好母子都会送命,张姑娘,你找个大夫来给你大姐瞧瞧才是正经。”
张二花苦恼道:“大夫都已经瞧过不下十个了,都说心中闷气郁结,并无大恙,开些散郁开怀的药,可总总不见好转。这病也甚是奇怪,有时候几天没事,有时候月复痛到不行,安胎的药都不知吃过多少,都不见效。”
“这样啊,”何妈妈想想,紧张道,“难道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缠上了?那个朱府里,不知逼死了多少人,可能是冤魂聚结,久而不散。张姑娘你还是到灵觉寺给你大姐求些安身保命的符吧,好让那此不干净的东西不敢近身”
听何妈妈这么一说,张二花果然紧张起来,向苏文清告了假,便去灵觉寺求符去了。
苏文清摇摇头,对于神鬼一说,她自是不信的,做为懂医理的人,她相信这世上不论什么怪病,终归有个发病的源头,对于张一花的病情,她也觉得十分好奇,也想去给张一花把脉一番,再回来与苏氏讨教一番。
蘑菇园的后院内,整整齐齐地停了五辆装货的马车。有个外地客商订了整整五车的干蘑菇礼品盒,蘑菇园的人全部过来帮忙。
苏文清想了一下,叫过狄青,交给他两封书信,叮嘱道:“狄青,你收拾一下,再跟家里说一声,然后随军这位客商到北地去。到了北地之后,先别急着回来,看看北地那边的蘑菇行情。”
“苏姑娘,你要打开北地的局面?”狄青惊喜道。随着扬州最大,甚至是全国最大的“清清蘑菇园”的兴建完成,并投诸使用,再加上新研制的“四头菇”的惊人产量和稳定的质量,张二花已经不止一次说过,要打开北方蘑菇局面,形成南北对接,完成全国的蘑菇销售商线。不过,由于对北地的局势没有把握,苏文清对于此事一直迟迟下不了决心。
这一次,正好借此机会让狄青外出打探一下北方的行情,而且,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托付狄青去办。
苏文清点点头,再把狄青叫到书房,从案几上拿过两封密封的信函,交到他手上:“狄青,你把这两封信带上。到了北地之后,就按我信上所说的,细细寻访,如果可以的话,把当时购货的协定拓下来,带回给我。”
狄青见苏文清神色凝重,也不敢怠慢,郑重应道:“苏姑娘请放心,狄青此次前行,一定会把姑娘交待的事情办好。”
苏文清笑笑:“去吧,临行前跟你母亲说一声,把家里头的事情安排好。”
狄青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苏文清轻轻叹了一口气,那日张二花跟她说的话,倒给她提了一个醒。“衣锦阁”被烧毁之后,前来蘑菇园送贵重衣料的外地车马接连不断,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前后两拨人,送的衣料固然都是她所需的,但也未免太重复了,同一种衣料一连送来两次,令她不得不心生疑惑。难道,除了明公子以外,还有人暗中相助不成?
苏文清不太喜欢欠他人人情,至少,雪中送炭的人总应该搞清楚吧,日后也好寻机会报答。这是苏文清一贯坚持的原则。
按当时外地布商的开价,一匹布一百两银子,两批次的布料,动辄几万两银子,这个人情也太大了吧?
看着狄青上了车,再看着满载着五车干蘑菇礼品盒的马车徐徐驶离视线,苏文清深深地呼了口气,就在这时,门外又有马车的长嘶声,传了进来。
正准备步出大厅的苏文清略微讶异地抬起头来,朝外望去。只一瞬间的功夫,纤草扫花的裙摆在她眼前一晃而过,一个姑娘俏生生地立于她的面前。
这位姑娘,较之以前清减了些许,两只眼睛仍旧那般灵动,朝苏文清使劲地眨眨眼睛:“小清,你不认识我了?”
苏文清按捺住心头的激动,笑道:“思惠,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岑思惠大大咧咧走了进来,身后,居然一个丫环都没有跟着。
“小清,你的新品种出来了?我在京城都听说了呢?”岑思惠在正厅里一坐定就忙不迭地问道,“你那个什么蘑菇培训班什么时候开?”
“敢情你就是为了我这里的培训班而来啊?”苏文清笑道,早些时候,她就听岑思惠说起过,要来学种蘑菇。
“对,我就是为此而来。”岑思惠很认真地点了一下头,“小清,你说种蘑菇多好玩啊,还可以赚钱,至少比整天闷在家里,半步不出,只一味低头做女红好多了。”岑思惠嘟了一下嘴,自昭平小公主嫁去高丽之后,她就没有玩伴了,整天窝在宰相府里,都快把她闷死了。
苏文清微微摇头,真是贵族的千金小姐,衣来张口,饭来伸手,不知柴米油盐贵。种蘑菇岂是那么好玩的?风险大大的,弄不好的话血本无归。她要不是傍上范老爷子这么一个活宝,利用了他多年的研究经验,少走了不知多少弯路。要不然的话,依她自己的能力,这会子恐怕还在蘑菇地里哭呢。
“那么,你就是用了这个借口跑出来的?”苏文清笑她。
岑思惠也不介意:“我在府里差点憋坏了,就跟伯父大人讲,我要来扬州,跟你学种蘑菇,刚开始的时候,伯父大人说什么也不同意,幸好伯母比较开通,说让我去玩玩,顺便探望一下昭阳长公主,所以我就来了。”
看着岑思惠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苏文清不由笑了。或许因为岑思惠只是岑相国的侄女,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所以才这么放纵。如果是岑相国的亲生女儿,恐怕就没有这么自由了。
这样也好。苏文清笑着拉过岑思惠,问道:“你打算在扬州住多久?”
岑思惠轻咬了一下嘴唇,摇摇头,思绪有些飘远:“我也不知道啊,如果可以的话,就一直住下去,直到,直到那个人回来……”
她越说到后面,话语越轻,最后一个字几乎微不可闻。苏文清看着她,忽然觉得,这个小姑娘似乎长大了,再也不是以前她所见到的岑思惠了。
苏文清又轻轻叹了口气,岁月悠悠,谁又不会长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