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怀好意”的人能做到这个殷勤的份上?苏文清摇头苦笑。或许是她的心扉孤寂太久,突然间如此渴望起那久违的关爱与温暖的安慰。
“揽香阁”真是彻彻底底地在扬州城里消失了。如一颗水珠,忽然融入了浩瀚的海洋,溅不起一个水泡。扬州城里的人们,甚至怀疑,是不是在睡梦中,这个拥有众多小阁楼、夜夜莺歌燕舞的闻名烟花之地就突然飞仙而去了。
扬州城里的人们的怀疑是有道理的。此刻,“揽香阁”全班人马就漂泊在浩瀚的海洋上。
她们要返航,任务完成,她们要如来时般,悄悄地来,悄悄地走。
“姑娘,起风了,进去吧。”豪华船头的甲板上,一个容颜清丽无比的姑娘举目望着茫茫无边际的大海,海风吹起她酱紫色的衣衫,眼中的惆怅,如这深蓝的海水般愈加沉重起来。
她是香揽月,“揽香阁”的花魅。
也可以这么说,现在她是一名宫女,回去以后她就是一名妃子,此次出行,就是替皇上办事。任务完成,她也该回去了,也会得到她所想要的东西,贵妃的地位,皇上应允她的。不知为何,心中竟凭空生出一股难分难舍来。
扬州,繁华的都市,人间的天堂,较之这个,她更怀念一个人,一个谦谦君子,一个坐怀不乱的人。
她的眼前浮现出一个人影,身姿挺拔如青松,俊美的容颜,逢场作戏,他都能将自己管束在尊重之中,对她一个低微身份宫女的尊重,当成并肩作战的朋友。
多年的宫中生活,防备加戒备,她已经养成了不相信他人的习惯。而他呼啸而来,带给她这种久违而熟悉的感觉,朋友,这世间还是有可信任可信赖的朋友的。
“走吧。”她移动了步子,吹乱的衣衫如她的思绪一样凌乱。回过头,再望向远处。远方,一片白雾茫茫,青山叠翠掩隐于白雾之中,有些飘渺,虚幻得有些不真实。她低下头叹了口气,走了,她将走出他的视线,重新回到自己固定的生活模式中,回到以前习惯而现在不习惯的冷冰冰的皇宫之中,回到表面风平浪静,欢笑和谐,暗地里波涛汹涌,勾心斗角的大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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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翔”里,龚燕如静静地坐在内堂里,她正在阅读一封信,一封震远镖局二当家从远方传过来的书信。她的神情很平静,没有愤怒,没有震惊,眼眸底是一片森冷。
桌上热气腾腾的茶水早已凉透,紫芪轻轻地走了进来,不安地看了自家小姐一眼。这样的寂静让她觉得不适应。以往的小姐,不管如何哭闹玩笑使性子,至少是她熟悉的小姐,但面前的这个熟悉的人,却让她感到陌生。
她撤了原来的茶水,换了一杯新泡的***茶。
龚燕如很沉默,她甚至没有觉察到紫芪走了进来,又走了出来。她的全副思绪在那封信上。
信上说,这个月五号至二十五日,足足二十天,呼延二公子呆在了“清清蘑菇园”,和苏文清在一起。十五日那天,苏文清在‘清清蘑菇园”崴伤了脚,呼延二公子把她背出了蘑菇园,驾车前往杏和堂,然后再亲自驾车送她回了家。
此刻的龚燕如,踱到了窗边,望着楼下热闹繁杂的街市。她没有表现出往常的狂躁不安,摔盆摔碟,歇斯底里,她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而她志在必得的东西,没有人可以抢去。
紫芪又走了进来,经过案几时,她的目光在信上飞快地掠过,立刻担忧地望着自家小姐的背影:“小姐……”
“看了那封信了吗?”。龚燕如淡淡问道。
紫氏点头,皱皱眉道:“呼延二公子怎么说也是一个有婚约的人,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没有什么,婚约可以作不得数的。”龚燕如的语气依旧很淡。
“昭阳长公主的承诺都作不得数?”紫芪惊叫道。
“昭阳长公主深得先帝宠爱,一直是个刁蛮任性的人,变化无常,谁奈何得了她?”龚燕如的语气中有些恨意,她恨死了那个老太婆,凭借自身的优越地位,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似乎她所做的一切都在乞讨这个死老太婆的施舍似的。
“那怎么办?”紫芪真心实意为小姐着想,“小姐,要不要告诉老爷夫人,让他们出头,早些接小姐过门,免得夜长梦多……”紫芪的心思很简单,只要小姐早点进了南昭王府的门,就不会有那么事情了。
龚燕如冷笑:“当然要这样做,未来的南昭王妃的位置是我的,谁也抢不走。”她的眼中显出一丝狠厉,“我就不相信,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我抢?谁又能够抢得过我?”
紫芪在自家小姐阴冷的目光的注视下打了一个寒战。
在龚燕如的一再要求与暗示下,龚夫人把收收藏年月长久,最为宝贵的白玉珊瑚送到了南昭王府做贺礼,算是把这门亲事真下内定了下来。由于边防打战,呼延老王爷仍在边关,所以,婚事的举办最早也要拖到年底,战事不那么紧张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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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匹高头大马停在“苏氏蘑菇园”门口,马上几个精壮的北方汉子跳下马来,其中一个年约四十开外,神采奕奕,他仰头望着门匾上的几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朱红大字,眼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蒋二迎了上来,看向这伙人的目光中带着戒备:“你们是……”
“我们是北地的客商,苏姑娘在吗?我们想见见她。”这位中年男子和气道。
蒋二赶忙把这些看似贵客的人迎进了正厅里。
“我是霍正松。”清香的“大红袍”奉上来之后,中年男子说出此行的目的,“我们这回先来看看。”
张二花的眼中顿时露出惊喜的目光。霍正松,这个名字在北地是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北方商业协会的第二把交椅,二会长,统管所有北地的商线,当然也包括北地的蘑菇行业。平日里他只跟扬州商业协会总舵联系,如今怎么会无事跑到苏氏蘑菇园里来了?
她扯了一下苏文清,低声道:“这个人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亲自找上门来,肯定有事,会不会为了蘑菇而来的?”
苏文清不置可否,这么大的会长老远跑来,当然有事。她想起关于这个人的传闻,还有那高烈度的青稞酒,摇摇头。如果为了她早就打算放弃的打开北地局面的想法,好像没有什么必要。
美食城,商谈的地点转移到了美食城,是这位北地响当当的商业协会二会长要求的。
一如苏文清所料,酒过三巡之后,霍正松取出了一叠协议,放在桌子上,他炯炯有神的目光望定苏文清:“我知道苏姑娘有意想打开南北蘑菇局面,说实在话,我也有这样的打算,不过,我的规矩不能改变。”霍正松说着这话的时候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甚至还带点盛气凌人,好像他是这个场面的掌控者。
苏文清不由苦笑,这没有必要。因为她不打算在这方面努力。人常言,量力而为,考虑到自己没有胜算还是不出手的好。
张二花脸上闪着惊喜的目光,在霍二会长说出那一番话后,脸上的光芒便黯淡了下去。这个霍二会长,真是会开玩笑,本来以为他是送上门来的,送上门来的人有他那般嚣张跋扈的吗?
霍正松应该算是一个小人,在面对两个美女,仍然表现不出一个大男人应有的风度。他命手下取出两坛酒,很奇特的酒壶形状,开了封泥,浓郁的酒香醉人,是苏文清想像中的青稞酒。
或者,他不算是一个小人,而是一个不想打破自己为自己立下的规矩的人,是一个坚持原则的人。
“苏姑娘,”他说,“我们也不会强人所难,我一看两位姑娘,知道两位姑娘不胜酒力,这样吧,你们蘑菇园里,或是这个扬州城里,哪个酒量好的,跟我干了这一坛,我就把协议签了,这也不算坏了规矩。”
张二花苦恼地望着苏文清,苏文清的唇边已经露出了一贯的笑意,是拒绝加送客的笑意。“霍会长,我看,这就算了吧,我们不打算……”
“既然霍会长如此盛情相邀,我与会长干了这一坛如何?”一个声音自外面传来,清亮如玉珠落玉盘,铮铮有声。
苏文清愕然回头,她听出了是谁。
呼延二公子含笑伫立于包厢门前,与门外的翠竹相辉映,更像一株比翠竹还要挺拔的翠竹。这个时候,霍会长的眼睛忽地亮了。
“呼延二公子,你来作什么?”张二花很震惊地望着他。今天呼延二公子有事,没有来蘑菇园,不想在这里,倒撞见了他。换句话说,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
“别多事。”苏文清制止道。这个时候不应该是这个花花大少逞勇表现的时候。
呼延二公子自顾自地走了进来,看了看桌上那两坛高浓度烈酒。霍会长的眼神有些怪异:“呼延……二公子?”
“正是在下。”呼延二公子很坦然地笑,“霍会长,多日不见,我们干了这一坛,如何?”他伸手去拿其中的一坛酒,挪到自己面前。
“这坛青稞酒,是我们北地藏族酿的头道酒,浓度高达八十度,而且发挥奇快,是用内力逼不出来的。呼延二公子,你可要想好了。”霍正松的话似提醒,又似警告。
“算了。”苏文清说。
“犯不着拿命开玩笑。”张二花也道。
呼延二公子在张二花话音刚落的时候已经捧起了酒坛子,在霍正松的酒坛子边缘轻碰了一下,然后,一仰脖子,咕噜咕噜地把整坛酒从喉咙里灌了进去。
苏文清与张二花瞬时瞪大了眼睛,制止已是来不及。她们不可置信地望着呼延二公子,这么高浓度的烈酒,一点火星都能点着,他不要命了?
霍正松一直含笑注视着呼延二公子,见他真的喝下了一坛酒,不由豪爽地笑道:“好,真汉子,霍某喜欢。”一仰头,一口气把一整坛酒灌了下去。
苏文清与张二花又一次睁大了眼睛。
酒意上头,霍会长的脸瞬时红了,而呼延二公子的脸,更是红得如熟透的苹果般。
霍会长一颌首,他手底下的人马上取了文房四宝出来,就了研好的墨,霍会长大笔一挥,签署下自己的名字。同样,苏文清也签下了名字。
协议一共两份,双方手中各持一份,从此,南北蘑菇商线正式打开。苏文清所期冀的南北对接,也如愿以偿。
最后一个仪式完成,霍会长一行准备离开。苏文清看看包厢一角坐着的呼延二公子,此刻他的脸已经烧成了酱紫色,高烈度的酒精效应,苏文清皱了一下眉头。
美食城外,霍会长飞身上马,忽又跳了下来,取出一个小小的药包,递给苏文清:“你那位伙计很不错,这个给你,是解酒的药。”
苏文清的眼中有感激,有不解。
“这世上能为你舍命的人不多,好好珍惜。”说完这句话,霍会长意味深长地看了苏文清一眼,转身上马,扬长而去。这群北地汉子,突兀地来,突兀地走,把苏文清一个人愣在原地。
张二花急冲冲地从曲栏迂回奔了过来,脸上带着惶急,拉着她就朝里走:“小清,你快去看看,呼延二公子,他,他好像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