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煞新娘 第一卷 第十七章 苍鹰有悔

作者 : 同年

一把弯弓,精巧的弯弓,在有些人的手里,它是一件武器;在有些人的手里,它是一件神器。

稳步,凝神,搭箭,提肩,举肘,拉弓,瞄准,放箭,离弦“啪”……“当”又是一次正中靶心,毫无悬念。

刘彩云,一个人,在瑟瑟冷风中,深深吐了一口气。

这幽幽怨怨的西北风,居然没有使她的箭偏离靶心,没有丝毫偏离。

一个好的射手,就像是一只完美的苍鹰,不仅在风和日丽的天气能展翅翱翔。

山峦叠翠间,那风是助力;

乌云遮日时,那云是抚慰;

暴风骤雨中,那雨是沐浴;

电闪雷鸣中,那雷是乐曲;

哪管风霜雪雨,纵横万水千山。

当飞翔已不只是飞翔,每一次振翅,都是生命与整个辽阔苍穹的对话。直到飞抵远山,投奔怒海,与天地融为一体。

*****

刘彩云,在她还没有弓箭那么高的时候,曾经见过绵延的苍山里,最有灵气的一只苍鹰。

她拉着娘温暖柔软的手,直指碧空,“娘,我要在天上飞,我想做一只鹰。”

娘莞尔,面如桃花,盈盈笑语,“傻孩子,人怎么会飞。”

她依偎在娘的怀里,“反正,我想去天上就好了。”

娘眼波似水,笑而不语。

晨光暮霭,照着这对碧玉雕琢般的母女,美伦美奂。

爹一咧嘴,瓮声瓮气,“做鹰,飞什么呀,爹一箭就给射下来了。”

母女回眸,横了一眼胡子拉碴,黑头黑脑的彩云爹。

那鹰忽然盘旋了过来,低飞而过,紧接着“唔”的一声又直刺云霄。

那声音仿佛在偷笑:你个粗鲁的愚汉,真是破坏了这诗意的画卷和画中的璧人。

那一年,彩云没有飞走,但是她的娘,却真的飞离了那片苍山。

那一年,天子施威,当地的官府再一次奉命剿匪,上行下效,本是常事;人人都说官匪一家,可是很不幸,他爹不在列。

招安不接受,老百姓不抢,官府不打点;绝对属于最让官府头痛的,骨头杠杠硬的三不匪徒。

他爹非但不在“官匪一家”的匪徒之列,竟然还和当地的一个官吏有着不解的深仇;所以,彩云的爹刘云奎变成了全省首要通缉巨匪。

*****

某一天,秋风送爽,夜色静谧。

两路官兵突然似从天而降,夜袭山寨,一场鏖战之后,山上的小匪都被打散了,伤的伤,死的死。

彩云和娘一起,就在那片苍山间,被三个官兵追上了一个悬崖。

彩云娘生的很美,为首的一个兵头起了歹心,她娘虽走投无路,却誓死不从。哭闹挣扎间,一个小兵抱起了彩云,恶狠狠就往山崖边的峭壁走去。

“娘”彩云满是泪水,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嚷,回荡在山谷之间。

如果没有彩云,彩云娘会打定决心,为保忠贞,跳崖自尽;但是,为了比她生命还珍贵的女儿,这个女人又有什么不能做的……

那一夜,她们母女活了下来,她娘没有哭,没有掉一滴眼泪。

等待,是如此的漫长,仿佛要经历过千百年,也许是永远没有边际。

东方泛白,当伤痕累累的刘云奎冲上山崖,大叫着“老婆”的一刻,彩云娘忽然呆呆的笑了,笑得依然那么美丽,灿若春花。

只是,她笑着,笑着就跳下了那个山崖……

“彩儿,彩儿”七尺大汉,扑上悬崖边,五内俱焚。

“娘”五岁的彩云,拼命的拉着爹的衣服,嚎啕大哭。

父女俩在天地间撕心裂肺的恸哭着,那沉沉的悲鸣,竟然又引来了那只矫健的苍鹰。

彩云爹泪眼汪汪,抱着女儿安慰着,“彩云,你娘飞走了,她飞去天上做神仙了,和那只鹰一样,可以自由自在了。”

彩云擦干眼泪,眼神冷冷的说,“爹,我要和你学射箭,射死天上那只鹰,我讨厌会飞的东西。”

*****

第二年,刘云奎集结残部,凭着义气威名,东山再起。

他得到了一个消息,本来他依据山势陡峭所设的布防易守难攻;全因有一个奸细的告密,山寨才被官兵夜袭,全线攻破。

官府掳走了三四十个山贼,但是没有逮到刘云奎本人,他们索性砍了一个长的有些像刘云奎的小喽啰的头,又弄花了脸去朝廷邀功请赏。

负责的官员升迁了,加官进爵;那奸细因举报有功,本来也是要给个一官半职的,但那人还算机灵,怕树大招风,就领钱走人了。

刘云奎一得到这个消息,立刻派出探子,四处寻查。

某一天,一个放出去的探子回报:那奸细已隐姓埋名买房置宅,刚刚大婚娶妻,目前正藏在乌岭镇。

某一夜,刘云奎带着一百来号弟兄,手举利刃,群马飞驰,如旋风般夜袭乌岭镇。

那个官府的奸细,正是他八拜结交的二当家。

那一晚,他揪着他的衣领子,两眼喷血,狠狠问道,“你个畜生,山上的兄弟都被你害死了,大哥我是怎么对你的,兄弟们怎么对你的,你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大哥到底哪一点对不起你?”

二当家看着昔日的大哥,明知是个死了,“你个混世魔王,为什么天底下最好的女人竟然会嫁给你?”

刘云奎惊呆了,他虽然憨但并不傻,“你是为了采儿?你个王八蛋……我告诉你,她死了,被你引到山上来的官兵给祸害了,跳崖了。”

二当家混身战栗,接着又仰天大笑,“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他们骗了我;我当初说我告诉你们布防的情况,除了钱,我还想要一个女人。”

二当家的精神忽然间崩溃了,他开始拼命的挣扎,眼神充满了绝望,“不会的,她不会死的。你骗我!你为什么不救他,她不会死的,她是仙女……”

刘云奎抬起一脚,直踹二当家的心窝,“对,是仙女,都上天了。你个千刀万剐的,今天来的弟兄们要一人剁下你一块肉,祭奠死去的兄弟,祭奠……”

一向劫富济贫,不动妇孺的刘云奎,早己经被悲痛折磨的失去了理智,他淡淡的对手下说了句:“兄弟们只管放开手做,我不问结果。”

那算是屠镇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

一夜间,安宁闭塞的乌岭镇从一个世外桃源,变成了一个血与火交织的屠宰场。

*****

刘云奎本以为手刃仇人,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杀更多的人,就一定可以忘记痛苦。

但是,时间这把利刃,只会把人的痛苦插得更深,直捣心脉与骨髓。

难道罪恶必须要用更深的罪恶来偿还吗?

刘云奎在自责与懊悔中,做出了一个决定:做一件他从未想过的事。

原来南宋和金国开战几年来,有只百姓和江湖豪杰自发组织的义军,慢慢开始活跃起来,不限出身,自愿加入。

某一天,又是那一百来号人,不是壮年,却宝刀未老。他们再次跟着刘云奎风尘仆仆,直扑军营。

这一次,也是杀人,斩杀金人。

刘云奎已为残害同胞百姓,深深的悔恨。

他要杀掉那些践踏别人家园和女人的禽兽恶鬼,以洗清自己深深的罪孽。但是,忘记这痛苦,竟然还是要用杀人来解决。

命运是一场杀戮与游戏,没有人是胜者,只有命运本身,永远在生存。

一次宋金遭遇战,双方杀得风卷残云,天边染血。

刘云奎死了,所有人都死了,确没有一个人,能够在这场共御外敌的战役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因为那些名字依然是朝廷重犯。

统帅上报朝廷,为彰显自己指挥有方,以少敌多,竟残忍的隐去了这一百几十号人的存在与死亡。

这就意味着历史的篇章,不会记录下这一群汉子的悲壮。

刘云奎被马刀劈倒的那一刻,重重砸在了地上,这是他咬牙扛的第五刀,但终于,他还是倒下了。

他的弓箭与红缨枪早就被打飞了,两条臂膀也已荡然无存,以几百人的血肉之躯,怎敌胡虏上千的弯刀铁骑。

临闭眼的那一刻,刘云奎的眼泪流了下来,“彩云她娘,我来找你。”

*****

十几年前的一天,一个员外的女儿在成亲的路上,被个山大王硬生生劫持而走。

抢了也就罢了,居然没有恐吓,也没有侮辱。

女人疑惑而恐惧的掀开盖头,只见面前站着一个黑头黑脸,胡子拉碴的大汉,正歪着头看着她傻乐。

“真好看,你是画上走下来的吧。”那大汉咧着嘴,粗声粗气。

女人吓得花容失色,泪水涟涟;不吃不喝,绝食名志。

黑脸大汉急得四脚朝天,烦得坐卧不宁,最后绝望的吼了句,“不愿当压寨夫人就算了,别把自己饿死!”

黑脸大汉决定送女人回家的那天,女人坐在马上,大汉牵着马。山路崎岖,不免摇摇晃晃,到了山下,女人发现黑脸大汉居然憨到没有对她动手动脚。

为什么,山贼土匪不像爹娘说的那样十恶不赦;又为什么做官的不像书上说的那样仁义爱民。这个十六岁的大家闺秀实在想不通……

黑脸大汉没有亲自去送,一个官府挂名的山大王,要是敢去城里招摇,那就纯属自投罗网,找死。

他派了一小队人马护送女人,由二当家领队,他们计划到了县城门口,放下女人就马上撤走。

一队人马远去的一刻,黑脸大汉看着女人窈窕美丽的背影,抹了抹眼泪。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我一个穷苦人家的娃,怎么会娶到这种天仙。”

就当自己做了个大美梦吧,见过也就知足了。

还没到掌灯十分,二当家带着一小队人马赶了回来,马上竟然还是那个女人。

黑脸大汉掐了大腿一把,“疼,我这不是做梦吧?”

女人脸色秀红,“不是做梦。我爹把我嫁给了一个官当三房小妾,我不想;我,我做你的压寨夫人吧。”

成婚那天夜里,黑脸大汉喝多了,咧着大嘴,嘿嘿傻笑,“媳妇,我真的不敢想,你真是我媳妇啦。我一个大老粗,苦命出身,你一个千金大小姐,你放着当官的不嫁……”

女人正色道,“仗义多是屠狗辈,读书最是负心人。”

大汉一拍脑门子,“什么意思,我不是杀狗的,我是山大王。”

一个知书达礼的美貌千金,一个卑微粗鄙的山大王,匪夷所思,却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

*****

如今,彦彩儿也走了,刘云奎走了,他们走的悄无声息:没有丧葬,没有鼓乐,甚至没有一口棺材。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来到过这个世界。

他们所留下的只有一个女儿—刘彩云。

只是,彩云不似她娘。她不喜欢颠沛流离,不想再提心吊胆,更不愿再做被人蹂躏的匪妻。

她想堂堂正正的做人,一个被称作夫人或者是无论什么的女人,只要不是匪妻。

一个员外千金,不愿嫁官,嫁给了匪;

一个匪的女儿,却不爱匪,爱上了官。

也许人生,就是一出戏;也许爱情,没有错与对。

刘云彩从背后抽出了一支箭,她在脚下冰冷的土地写下了一个炽热的名字……思念成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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