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达还想继续问个究竟,六儿白眼一飞,“这是一个秘密。”然后扑上小床,只听一阵邪恶的小呼噜声响了起来。
呼吱,呼吱吱,呼吱……极有韵律。
她早已像只死狗一样,呈大字型满铺在了床上;话多伤神,讲了半天的故事,她已精疲力竭了。
望着这憨憨入睡的小丫头,像极了一只温顺的小绵羊;全不似平日里那只汪汪乱叫的小狗。阿达的眼神里竟淡出了一份怜爱,他轻轻走过去,想把被子给六儿盖上。双手还悬在半空,小丫头忽然身子一抖,似是而非地喃喃自语,“要揩油,死鬼。”说着一骨碌把被子缠在了自己身上。
“笨蛋,藏好。”
一滴晶莹透亮的口水,悄悄从六儿的嘴角淌了下来,她用粉女敕的手指胡乱一抹;然后翻饼地似的转了个身,重重拍在床上,只把背影留给阿达。
白日里霞光万顷的纯美仙子,睡觉时不仅打着低沉的小呼噜,流着粘腻腻的口水,还夹杂着几句呓语般的梦话……
人神共愤。
真是大煞风景。
但是,他却深情地凝望着她,睡得如此沉醉;情愿她一直很安静,永远不要清醒。
小丫头,终于闭上嘴了。
世界终于清净了。
少男的嘴角勾出了一抹无奈地笑意。
*****
是夜,晚饭时间刚过。
一营的某寝帐里传来了鬼哭狼嚎般地惨叫,“救命啊,来人啊。”
鲁四宝斜靠在床铺上紧闭双眼,一个人嗷嗷地叫着;叫了一会儿,微微睁开眼,四下依旧无人。
他长出了一口气。
妈的,我这么折腾都没人搭理我。
先歇会吧,叫了半天,口干舌燥;早知道我先要点水喝再叫唤。
大早晨起来,刚办妥了手续要出营回家,连营门还没迈出去,就让人一脚给踹回来了。
摔倒也就罢了;摔倒再爬起来啊;自己怎么就没爬起来哪。
一个侥幸心理,结果让人踩的伤痕累累,体无完肤。
还有,这是哪个孙子呀,你摔跟头就摔吧,你都摔倒了还在小爷我身上揩油,你说你一个大老爷们,你……
鲁四宝今早被断袖了。
其实就是被人稍微模了那么一把,作为一个大好处男,他的心灵和备受残害。
鲁四宝后悔了,自己离家的时候,怎么没把那本老黄历给背来;那本老黄历是他爹重金聘请的高道专门给他写的。
上次在家乡被六儿暴揍那天,就是没看黄历出的门;如今,悲剧再次重演。
难道我四宝就那么倒霉吗?
幸运之神真的就不会降临到我头上?
他努力给自己一个幸运的理由,哪怕能找到一个也行。搜肠刮肚,终于找到了一个:幸亏自己受伤了,明天正式出兵就不用去了。可是,本来自己来平西战场也不是为了打仗呀,他是为了把六儿接走。
要是六儿知道我受伤了,一个同情怜悯再回心转意,嘿嘿。
人家是塞翁失马;我是四宝落马。
异曲同工!
妙!
鲁四宝正嘎嘎地偷偷乐着,乐得浑身的伤口都要裂开了,乐得青紫的脸都开始疼上了。
忽然听到帐篷外一声山炮似的高声大叫,“四宝弟,我是,是我。”
鲁四宝大叫一声,“谁啊。”
帐篷外回叫,“胖姐,董婷。”
鲁四宝的眼睛一亮,就好像老鼠马上要见到大米,激动的差点从床上滚下地去。
今天这悲壮地一摔,居然没有一个人来T恤自己,全他妈是看热闹的。
表哥董青不知所踪。
六儿自己也伤着哪。
没来几天,一营的兄弟和自己也不熟……
如今四宝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连屎壳郎都要绕着哥走开。
妈的,可有个人真心来看我了。
鲁四宝浑身的毛孔都兴奋了起来,他颤抖着嘴唇叫着,“快进来。”
胖姐一听,哎呀妈呀。
臊了个大红脸,瞧我这一来把四宝弟美的,看来我胖姐也是挺受欢迎的。胖姐都不知道先迈哪条腿好了,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其实上午别了六儿,从军法营出来,胖姐就风风火火地来找鲁四宝了。
谁知走到鲁四宝的帐篷门口一看,立马傻眼。
各营集结点厶解散之后,宋营的人们兴高采烈地结伴来看鲁四宝;那人啊,乌泱乌泱地,一波接一波。
没抓到奸细,能看看被奸细弄伤的人也行啊;反正看一眼也不要钱。
再说上午的恶性事件,只有这么一个受害者;人们都好奇,这万分之一的不幸,让哪个倒霉蛋给赶上了。
因此来往之人络绎不绝。
胖姐在人群中整崩了几下,愣是没挤进去,她悻悻地回了七营。
吃罢午饭,胖姐难以抑制自己冲动的心情,刚要出门,正赶上大将军组织全军大会:金营下战书,明天要在五里坡大决战。
该死的金人!
你们早不打,晚不打,不能等我看完四宝弟弟再打吗?
胖姐在会上表态:对于金营下战书这件事情十分恼火,姑女乃女乃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刚一散会,胖姐就骑着马冲来了。
此刻站在门外,一听四宝招呼快进去,胖姐激动的喜不自禁,腰肢乱颤。
哎呦,好像没有腰呀,胖姐模了模自己的胖肚子,把腰带紧了紧,这样看起来就有腰了吧……
鲁四宝可等不及了,可有人能照顾他了,他急急嚷了句,“千万别走。”
胖姐的手颤抖着一掀帘子,迈了进去。
只见微弱的烛光下,四宝的头上缠着厚厚地白色棉布,左一层,右一层,只露出了两只眼睛,两个鼻孔和一张嘴。
胖姐心疼地走了上去,“四宝弟,你怎么变这样了。”说着,胖姐的手不自觉地伸向了四宝。
鲁四宝一摆手,“别过来,千万别靠近我!我浑身疼,全身都是伤。”
胖姐的手一缩,尴尬道,“我不过去。我替小六儿来看你。”
鲁四宝叹了口气,“我的婶啊,我不活了!我现在和小六是同命相连了,你回去替我慰问她;买卖不成情意在,难得她还想着我。”
胖姐点头,关切的问,“邓军医给你看过了?”
鲁四宝皱眉,哭腔道,“我伤这么重,老头楞说死不了,养养就好。”胖姐一抿嘴,忽然把手伸向了自己胸前的衣襟里,摩挲着……
鲁四宝吓得一激灵,紧闭双眼。
他心想,这是要干什么?
我一代美少年,这大姐难道要趁人之危,对我非礼?
鲁四宝顿觉冷汗直冒,双手僵硬,满脸通红。
只见胖姐低头不语,认真地在怀里模了半天,终于掏出了一个小蓝布包。借着烛光一看,那针线活缝的,七扭八拐,线头都没剪利落。她颤巍巍地打开布包,从里面取出了鲁四宝给她的那半块玉如意。
“四宝弟,还给你。这是你的护身符吧,它一摔两半了,你就倒霉了。”
鲁四宝拍了拍胸口,原来如此,吓死我也。他长出了一口气,“我给了你,就是你的,送人的东西哪能收回来。”
胖姐红扑扑的胖手拿着那半截玉佩,硬往四宝手里塞;鲁四宝推月兑着。你推,我让。就这样,俩人的手不经意地碰在了一起。
男人一愣,瞠目结舌;女人一惊,欲语还休。
烛光摇曳着,映照着他们各自的容颜身形。
胖姐烛下望四宝,越看越俊越激动;四宝烛下观胖姐,越看越肥越揪心。
鲁四宝眼珠一转,微笑道,“别推了,反正两半了,这半也送你吧。”
胖姐一听,眼中春水涌动,嘴唇有点颤抖,“那就谢谢了。”
鲁四宝暗想,我得赶快把这块玉佩鼓捣出去。还敢号称玉如意,我自从戴上它,一天也没如意过;赶快转送,让厄运去,阿弥陀佛;想着,他摘下了那半块玉佩,递给了胖姐。
胖姐这次很慎重,只捏了玉佩上的挂绳,没有接触四宝的手。她把玉佩慢慢塞进了早晨匆匆赶制的小布包里,然后小心翼翼地揣进了怀里。
鲁四宝盯着胖姐,欲言又止。这种要求要怎么开口才好,多难为情……过了片刻,他眼神凄迷,幽幽道,“大姐,四宝有一事相求。”
四宝透过白棉布的缝隙里,露出的莹亮目光,让胖姐心生怜爱,笑着点头。
鲁四宝羞涩道,“我想要一面铜镜,照照我这张脸。顺便给口水喝。”说罢,他巴巴地望着胖姐。
如果六儿在这里,先会上前扇鲁四宝俩大巴掌,后带奉送上一句警告:水给你喝,可一个爷们,受点伤照什么镜子,去死。
可是胖姐不是六儿,她很想为这个小男人去做每一件事情,“我这就去拿。”
要知道,这不是一个寻常的夜晚。明日巳时,南宋义军和金军就将进行一场大规模的厮杀较量了。
可是,呆呆的胖姐早已将这些抛在脑后。
她骑着马从一营出来,穿过二营,三营,四营,五营,六营,到了七营;再穿回六营,五营,四营,三营,二营,跑回一营。
千军万马中,大家在检查武器,舒展筋骨,喂饱马匹……积极为大战做着最后的准备。
没有苏六儿的美丽活泼;刘彩云的冷艳清丽;郭素素的雅致窈窕;没有人会在意她的来去。
可是她却飞奔在路上,平凡无奇;她滑稽可笑,渺若尘埃。
风驰电掣,一路尘嚣。
只为了给四宝弟送一面小小的铜镜和一个小小的水壶。
如果这都不算爱,还需用什么来表白?
当满头汗水的胖姐飞身下马,喘着粗气,走向帐篷的那一刻,里面悠悠传出来两个声音:
“呦,兄弟,艳福不浅,听说有个姑娘来看你。”
“唉,别逗我了,一个肥婆。”
肥婆!
胖姐脚下一软,肉乎乎的脸蛋抽动了一下;额头的热汗,立刻被风吹冷了。
那感觉仿佛是三九严寒,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从头顶到脚心,寒彻骨髓。
一股自卑的寒潮,轰然间滚滚奔来,它汹涌地冲垮了胖姐自尊的堤坝;眼看这堤坝渐渐就要融化与倒塌。
“邦郎”“邦郎”两声,铜镜和水壶从胖姐颤抖的手中跌落了,摔在了冰冷的土地上。
一颗滚烫的心,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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