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达眼睛一眯,手捻胡须,声音压得更低了,“福臣,靖康之变,江山易主。你琢磨琢磨,谁得了皇位还想还给别人,还能还给别人。”
{靖康之变:公元一一二六年,金军攻破东京(河南开封),掳走了北宋的皇帝徽宗和钦宗,北宋的康王赵构次年登机皇位,即宋高宗,后史称南宋。}
公元一一三四年,正是这位半路皇帝登机的第七年;七年来,保先皇派振臂呼吁大军北伐,收复失地,恭迎宋钦宗回来执政。
可是,当今天子宋高宗,在皇位坐了七年之久,钦宗回来,高宗何去。
一国岂容二主。
大宋的百姓和文武官员们,大都还幻想着再统中原,恢复如前。全然不理会,当今的天子宋高宗也是个凡夫俗子,也爱江山政权。
原来如此,有些事情,真是不点不破。
周福臣随着老头的话引子一深想,不禁心头一震。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也许世间本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是每个人看问题的角度不同罢了。
就好比,搞政治的和搞军事的,对抗金之战的见解犹如天地之别。
于达见周福臣若有所思,继续道,“那帮子莽夫,如岳鹏举(岳飞)之流,说什么收复失地。要是识时务,弄个功过相抵,或是无功无过也就罢了。只怕是立了功也是个错呀。做官的,最重要是揣测圣意,明哲保身。福臣,你发什么呆呀,喝酒。”
周福臣一时间心潮澎湃,他的手不由得有些颤抖了;只是在老头面前,却要不动声色,他举杯道,“听您的教诲,福臣茅塞顿开,属下敬您一杯。”
于老头最吃马屁,越拍越美,他举杯和周福臣撞了个满盅,又自鸣得意的补了句,“老夫这回是孤注一掷,把保都压在了秦同乡的身上,只等着有朝一日翻本,光耀我于家门楣。”
周福臣见老头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中哭笑不得,他给于达斟上了酒,老头一高兴,又赐教了一句,“福臣,若是今后想在官场久待,还是切记,宁可不站队,不能站错队。”
说着,老头兴奋的站起了身子。
他这么一站,脑子嗡的一下,忽然清醒了许多。
老头缓缓踱步,悔意在心头油然而生。
哎呀呀。
几杯猫尿下肚,怎么就把自己的底给泄了。
事已至此,想法找补找补吧。
于达倒背双手,眼珠子一转,回头笑道,“福臣,明日一战,你只在老夫身边观战,贴身保护就是了。大敌当前,老夫今日有些贪杯妄言了,这张老嘴,该打。”
说着,他挥起老手,轻拍了三下嘴唇。
老头似醉非醉,似醒非醒,眼神斜斜地瞟向了周福臣。
这看似不经意的举动,怎么逃得过周福臣机警的双眼。
老头这是让他三缄其口呀。
人与人之间:知道一点秘密那是朋友;知道再多点秘密那是知己;知道太多秘密那可就离死不远了。
更可况于达是自己的顶头上司,透露的还是军国大事。
老头今日找人吐露心声,图个口舌之快;保不齐哪天琢磨过味来,自己岂不是惹祸上身?
周福臣所幸装傻充愣,打了个哈欠,面露困意,抱拳拱手道,“大将军,天色已晚,福臣感念您赐酒叙旧,但不敢贪杯久留。不知此时告辞……”说着,周福臣抬眼一看于达。
老头点了点头,挥手道,“天色不早,早些回去将息吧。识时务者为俊杰,老夫看好你。”
周福臣起身告辞出了帐篷,翻身上马直奔寝帐。
又是一阵马蹄声声,划破了夜的孤寂。
这马儿飞奔,经过一营,二营,三营,四营,五营,六营,直奔七营,横穿了大战前夜的整个宋营。
它目不斜视,勇往直前,却忘记了偷看与记录下,每一个人在这暗夜里的心灵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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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姐姐:仰躺在床铺上,五官变形,双眼紧闭,挤了半天,挤下一滴眼泪;胖姐很爷们,从来没哭过;掉一滴眼泪那都纯属破天荒。
郭素素:闷在被窝里默默流泪,心中念着,“不离不弃,生死相依。”;好一个痴情女儿家。
刘彩云:披着棉袄斜倚在帐篷外,仰望星空,泪光点点;一直很深沉,是她的风格。
董青:借着烛光倚在床边捧着娘的家书,单手托腮,愁眉不展,“儿速找个媳妇,不行把娃先种上。”唉,无奈叹息,还是睡吧。
周福臣:翻来覆去,夜不能眠。堂堂七尺男儿,大敌当前,全都不让他往前冲,壮士扼腕,欲哭无泪。
鲁四宝:抱着小铜镜和小水壶,躺在床上不停梦语,“胖姐别走,不是肥婆,阿弥陀佛。”孩子从此坐下病了。
于达:周福臣告辞后,顿感寂寞,心里没底。
小酒喝得有点高了,但是似乎又有点意犹未尽;要是再喝,估计明天就起不来床了。
这是个孤独的傍晚。孤独而又恐惧。
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躺也不是,趴也不是,怎么待着都浑身不得劲。
于是把全家祖宗上下十八代都回想了一遍,就连家里的老妈子,小丫鬟,花房的,扫院的,一个不能少,全都念叨了一遍。
“求所有祖宗,亲戚,朋友,家丁,阿猫阿狗,鸡鸭鱼肉……都保佑老夫平安吧。”老头跪地面北祈祷。
之后,如同神明感召,老头顿觉精神抖擞,提笔挥墨,再做首诗。
哼,即便是在军政两界难以出头,怎么着也得弄个“诗神”当当吧;李白,杜甫把“诗仙”“诗圣”抢去了,老头一直耿耿于怀;周福臣上次的夸奖给了他人生莫大的鼓励……
邓军医:见周围的人都睡下了,起身盘坐,准备在寝帐里调息打坐;无奈总是心神不宁;脑中竟还飘出了一句李商隐的诗来,“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
唉,落叶归根是不敢指望了。
只是自己年事已高,这一身的绝世武功,还有易容术和医术传给谁才好,不然便宜了小六那丫头?
邓老头一想到小六拜干爹那天,鬼灵精怪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爱恨参半中,又多了几分牵挂。
苏六儿:又是一个排山倒海,烙饼式大翻身,紧接着一声嗷嚎,“哇呀呀呀,看我六儿大破金军!”这句忽然间冒出的梦话,再次把躲在筐里睡觉的阿达给惊醒了。
身边藏着一个从天而降,不明身份的陌生人,还能睡得如此喜气洋洋,惊天动地,恐怕就只有小六了。
悲催的阿达:在被六儿第八次吵醒后,不得不重新念叨着“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的咒语再次入睡。
万籁俱寂的夜。
静谧也静止了。
唯有六儿的哈喇子,在她的嘴角下充满弹性的跃动着。
终于,那晶莹如露珠的口水坠落在了地上。
这时,东方也现了鱼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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