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福臣一直在帐篷外候着董青的传唤,他有种预感,董青处理这事,无论结果怎样,准得扯上自己。
那是必须的。
没跑。
事实证明,周福臣猜的没错,上次六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周福臣一顿胖揍,他还居然像模像样的邀请董青亲自督打……
有不给人脸的,但是没有这么不给人脸的。
董青那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和冤枉气,但一直苦于没有机会找茬,现在可好,他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
阿达此刻就像是张从天而降的烂馅饼,董青这是搂草打兔子,不急不慌,正好报上次六儿被打的一箭之仇。
周福臣自是有自知之明的一个人,他知道这次自己少挨不了挤兑,意料中的事情。想着,他一掀帘子,自己走进了中军帐。
自从大战之后,于达整日在自己的寝帐内吟诗作对,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好不快活。
偌大的中军帐全归了董青一个人使用,随便用。
董青本来还不想越俎代庖的,利用职权逞什么威风,这算是他第一次这么肆无忌惮的使用中军帐——审问阿达。
董青看着周福臣大摇大摆的走进来,不由得惊了一下,怎么自己的话音刚落,周福臣就从天而降了?
惊奇是惊奇,董青的表情却是异常的平静。
周福臣双手一抱拳,不卑不亢,“卑职参见董副将军。”
董青往太师椅上一靠,眼皮一耷,随意的问道,“周营官,你会对诗吗?”。
苏六儿,苏成渝,阿达齐齐看向了董青,紧接着又看向了周福臣。
听闻此言,周福臣面露不解之色,“卑职不知道副将军说的会,是哪种会?”
董青眯着眼睛,微微笑了笑,‘一树梨花压海棠的上句你知道吗?‘
周福臣的眉毛一紧,嘴角颤了颤,“鸳…………”
“唉咳,嗯。”六儿斜着眼睛盯着周福臣,又努嘴,又皱眉,又挤眼。
六儿不知道董青到底想出什么幺蛾子。
周福臣方才在帐篷外溜达,明明暗暗的倒是听到了几句里面的谈话,但还是不明就里,他见六儿表情诡异,面色凝重,便摇了摇头,敛眉低首,“卑职愚钝,卑职不知道上句。”
其实知道,还是不知道,一样要被骂。
董青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哦,你连这句都不知道?那你该好好补补课了。苏六儿,你给周营官背背。”
六儿绷着小脸,翻着白眼看着面前的董青,紧接着低下头,“鸳鸯……鸳鸯……尾巴……长又长。”
董青的脸部肌肉抽动了一下,他伸出手掏了掏耳朵,然后瞪大眼睛,“苏六儿,你说什么?他们通通的不学无术。你不应该不会!尾巴长又长,我平时是那么教你的吗?背,背不出来,谁都别走。”
六儿咬着牙,狠狠的瞪了一眼阿达,要不是阿达起的这么一首yin诗,怎么会招来董青这么酸辣劲道的折磨。
当时阿达年少而懵懂的心,也只是想逗趣六儿一下,让她脸红害羞而已。
他本来以为这是吵架拌嘴后,加的一勺盐巴或辣子,谁知道,竟打翻了董青的大醋缸,倾盆醋雨。
如今看来,董青真是跟这句诗干上了,死磕到底。
一句诗赏了帐篷里每个人一个大巴掌……不知道苏轼知道以后,会不会从坟墓里跳出来。
姓苏的是不是都这么没正行?
苏成渝见董副将军这样,一句诗搞的鸡飞狗跳墙,一时真是搞不清状况了……
六儿臊红了脸颊,往前站了一步,囫囵着舌头,“鸳鸯被里成双对,一树梨花压海棠。背完了。”
六儿吐着舌头,脸上的红晕层层泛开,她又往后退了一步。
董青冰冷的眸光中露出了一丝鄙夷的笑容,“周福臣,你今年多大了?”
周福臣淡定的回道,“卑职今年虚度二十五载。”
话音刚落,董青“啪”的拍了一下桌子,眉毛直竖,“你岂止是虚度,你简直就是个饭桶!你今年二十五,苏六儿今年才十五,她都会背,你不会背?”
周福臣明知道董青在无事生非,溜搜自己,倒也不气不恼,“卑职,真是白活了,以后还得多多向副将军靠拢学习。”
董青微微探着身子,猛然间直勾勾瞪着周福臣,眼眶爆裂,声音也顿时大了许多,“苏六儿是不是你的兵?你怎么管的你的兵?一个大活人跟在她身后,在军营里转悠了那么多天,你怎么就没看见?”
周福臣还没来得及答话……
六儿伸着脖子冒出了一句,“报告,因为被我藏起来了……。”
董青扭头一横,“苏六儿,闭嘴,没问你,别瞎搭茬,站后边去,再多嘴给我滚出去。”
六儿撅起小嘴,她知道董青和周福臣之间早晚会有这么一场斗争,在所难免。
不过,自己被董青这么一骂,也觉得颜面无光,丢人兮。
男人蛮奇怪,明明董青喜欢苏六儿喜欢的要死,还非要想尽办法让她难过,折磨她,让她难堪丢人。
没错,董青就是要折磨折磨苏六儿。
他发现苏六儿这样的女孩应该被*待,你不能让她得意的翘辫子,要让她的表情心情感情通通被自己控制住才好。
最好是一生控制,做,做自己的胯下之臣。
周福臣低下头,甭管董青嘚吧什么,他谦卑依旧,“是,卑职确实失职,没有能够日日时时刻刻看住苏六儿。”
董青的手指敲着桌子,嘴角上淡出一抹笑意,“哦,你也知道你没有日日时时刻刻看住她?可是我怎么不这么以为,她上次出去找马,深更半夜的,你怎么就知道?你是长了第三只眼啦,还是梦游?想给咱们大营开个好头是吧?实行军法,还实行在女兵身上?”
周福臣这回站着没答话,反正说也是个错,不说也是错。
上次他借深夜私自出营之故军法处置六儿,那出戏实在是演的精彩之极,把大家都骗过了,其实周福臣有两重目的含在其中:
一,藉此和董青彻底划清界线,从而靠近于达,获取他需要的情报;
二,借机试探六儿的反应表现,并且遮人耳目,以为今后密切的来往做掩护。
如今一看,自己的两个最重要的目的都达到了,这也算是一种成功吧……
周福臣越发相信邓大人的眼光是不会出错的了,老头一生发现了太多具备特务潜质的人才:比如灰兔,比如自己,比如苏六儿。
并且周福臣还知道,苏六儿在邓大人的眼中甚至比他们都重要,因为苏六儿是个女人。
一个绝色的少女。
她能够办成很多男人都办不成的事情。
比如说以自己的美貌去征服金营的统帅,从而让宋营狂欢的人们避免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浩劫。
这一切的发生,让周福臣更加确定,他们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所有理智与不理智的事情都是值得的。
包括收留身份不明的阿达。
连邓大人都被苏六儿的一张甜蜜蜜的小嘴说的动了心,竟然同意和默许了收留阿达。
大大咧咧,又傻又精的少女苏六儿,无意中创造了很多奇迹,估计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些奇迹的意义。
但是,周福臣知道,他甚至能预知这个少女在未来谍战中的业绩要远远的超越自己和灰兔等优秀前辈……
没有人知道,周福臣的思绪早己经游离于中军帐之外了,他默默为大宋的特务事业将后继有人而暗自发笑。
他甚至觉得连他当日救下来的阿达都具备这方面的潜能。
临危不惧。
脸皮厚,比城墙拐弯还厚。
说谎比喝水还要频繁与容易。
且说谎不脸红心跳自责失眠。
周福臣早已在平日的锻炼中变得:口不对心,心不对脑,脑不对神了……
所以,董青并没有捕捉到周福臣游离的眼神,他倒是越说越来劲了,他所幸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走到阿达的身边绕了两圈。
“周福臣,万一这个人,这个跟在苏六儿身边的人,是个奸细怎么办?啊?问你哪?平时没事乱盯,关键时刻,关键时刻,你怎么不盯好?”
苏成渝心中的大鼓“崩崩崩”的雷了起来,连他这么对感情木讷的人,都感觉到了一种浓浓的醋意正蔓延在董青的心头。
六儿见董青真是没完没了的要拿周福臣发飙了,那种兴师问罪的丑陋模样,无非是杀鸡给猴看,要公报私仇。
如果这个时刻,六儿再不开口是不是就太……
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
所以,六儿在她该开口的时候开口了,“董……董副将军,请你别再难为我们周营官了。我犯的错,人家自己承担就是了。要打要骂随便你哦。还有我弟弟苏达今天算是正式来投军行吗?这样就不算是不明身份的人了,对吧?”
董青明知道六儿在软绵绵的,温温柔柔的求着自己,却仍皱着眉头,“他的事是他的事,周福臣是周福臣,你怎么这么没有管教啊,下级对上级说话这么……没大没小的,周福臣就是失职!大大的失职。”
六儿一撅小嘴,走向董青,她轻轻的举起了自己纤细的小手,眸光妩媚而多情起来,“报告,报告董副将军,我……我有事和您……单独汇报……很重要。”
美人计?
六儿决定了。
**,不使用这招不行了。
董青愣了,“你说什么?什么事情?需要单独汇报。”
六儿的笑颜顿时艳如芙蓉,眼波流转如蝶舞莺飞,那娇女敕欲滴的唇轻轻开启,一种少女的娇羞跃上眉梢,“很重要的事情啦。”
酒不醉人人自醉,
色不迷人人自迷。
更何况就是要迷死你。
六儿出招了。
董青摆了摆手,“那个叫苏达的你先跟着周福臣去吧,登记备案,先去伙房,烧火劈柴打水,苏老壮士也请先下去吧。本副将军……”
苏成渝和周福臣拽着极不情愿离开的阿达,瞬间消失在了帐篷中。
六儿回头见阿达,周大哥和老爹都成功跑路了,才算是放下了一颗心,“董大哥,你刚才为什么难为周大哥,还要把我爹请来,我和你的事情,能不能不要牵扯大家……”
董青全没了刚才没事找事的德行,“你不恨我啦?是谁那天咬牙切齿的说恨我的。”
六儿撅着小嘴,低着头,女敕滑的脸蛋上满是难为情,“我……”
董青一下子拉住了六儿的小手,“你知不知道你这两天失踪了,我有多担心?我自责死了,你是因为我……你才跑的。”
六儿咬着嘴唇,眸子里满是羞涩和埋怨,“是……”
董青叹了口气,“我找到你的马了,可是我找不到你。你这两天去哪了?什么豺狼虎豹的?那些都是你骗人的对吧。我知道你回来了,去看你,结果你却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六儿用力的扯着自己的手,柔声道,“董大哥,他不是别的男人,你可不可以放开我的手再说话。”
董青一股酸涩又上来了,“什么不是别的男人,你那个弟弟,怎么和个小流氓似的,有和姐姐对那种诗的吗?鸳鸯被里并对眠,我……”
六儿一拖腕子,把小手从董青手里扯了出来,她转过身,“那天那个抢走我马的人,你认识,你应该知道,是谁?”
董青轻轻扶着六儿的肩头,很镇定,“我知道,是刘彩云,我怎么可能不认识她。”
六儿轻轻一摆身子,抖落了董青的双手,低声道,“董大哥,她……她喜欢你。”
董青皱了皱眉,“我知道她喜欢我,我这么大人了,要是不知道,岂不成傻子了。她喜欢我是她的事,和我无关。六儿,怎么,你不接受我,难道是因为她吗?”。
六儿回过头,哀怨而祈求的双眸对着董青俊朗而刚毅的脸颊,“彩云姐,是我的姐妹。”
董青再次伸出双手,轻轻握住六儿圆融的双肩,他的眼神那么的情真意切,“六儿,我喜欢的是你,不是其他的什么女人。”
六儿仰起头,迎着董青热烈的眼神,“董大哥,其实她真的很喜欢你,你为什么不尝试接受她?”
董青用力推了一下六儿,他被这话刺痛了,“那你为什么不尝试接受我?”
六儿被董青的大手抖的肩膀生疼,她咬着唇,“因为,我……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董青有些为刚才自己的暴躁而自责了,他的声音又柔软了起来,“我可以等你,你现在才十五岁,虽然我娘十五岁就已经生了我,但是十五岁的你,却像个小丫头。我愿意等你,等你有一天长大,来到我身边。”
“董大哥,其实,我不值得你为我这么好,其实,有很多好女孩……比如彩云。”
“六儿,你是在拒绝我吗?”。
“我……”
“小六儿,你是我吻过的第一个女孩,我承认,我简单粗暴,我不懂风月,我甚至有时候会咄咄逼人……但是,我对你的心,你看不出来吗?”。
“我……”
“你,你,你什么?见到你之前,我视死如归,国家成了这样,我一个男人金戈铁马,血染沙场,是种光荣。可现在我……想的多了……如果我能够娶到你,就是死了,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董大哥,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你不会死的。”
“六儿,如果国家将倾,我一个习武的男儿一个武将,还能有脸苟活世上吗?实话告诉你,如果没有见到你,我早就想请调到岳家军去了,我想和岳鹏举将军去北伐,收复河山。”
“董大哥,没想到你还有这种胸怀?”
“六儿,因为你从来都没有靠近过我,你当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想我们能成亲的话,送你回南边,让你为我们董家生儿育女,我……你能明白吗?如果没有你,这个平西战场我真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爱情中的男人就是傻蛋外加傻瓜。
也不管别人爱不爱自己,就一股脑的吐露真情,恨不得把一颗心剖出来,再抛出来。
傻乎乎的董青挽着六儿的手,紧紧的将她的小手握在手心中,视若珍宝,他的唇颤抖着,“我很脆弱,也很孤独。没有人能走进我的心,我希望你能进来看看我。”
这些沉重的爱情表白,忽然间压的六儿喘不过气来。
虽然她很钦佩他,但是那种情感似乎与爱情无关。
此刻的董青就像是一个心急的厨子,但是爱情这锅汤需要小火慢炖。
苏六儿其实是个有韧劲的小猪蹄,你一上来就爆炒、红烧、油炸,那是绝对不行的……
但是董青是个爱情的白痴,所以董青的失败是必然的,无可逆转。
六儿此刻像是一只小小的惊弓之鸟,她竭尽全力的挣月兑了董青有力的大手,“董大哥,我愿意做你最好的朋友,暂时只能这样了,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