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身上的白衣就如他那身雪般白的皮毛一样,眉眼低垂,十分清秀,静态的琢玉拥有出尘般的美,美到承浅忘了在自己的花灯上写字。
“怎么不写字?”琢玉抱着自己的花灯问她。
承浅这才如梦初醒地喔了一声,蘸了墨也转过身,背对着他,在花灯中心写了几个字,然后便借了小贩的火折子,来到寒江边点花灯。
毫不迟疑地把花灯点燃,再顺水让它飘走,看着远去的花灯,承浅心中莫名地有了几分安慰似的笑。“捉,来啊,把花灯点燃放到河里就行了。”她对着还站在不远处的琢玉,人流在她眼前穿梭,琢玉的身影变得有些飘渺起来。
她立刻垂头,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清醒过来。
琢玉轻手一甩,背着承浅施了个妖法在自己的花灯上,这来到寒江岸边,四处还有一些放花灯的女孩们,她们虔诚地祈祷着自己的花灯能飘的很远很远,最好是飘到情郎身边,刚巧,那个情郎一捡起她的花灯。
“给你火折子,你自己点火,我才不看你花灯上写的什么呢”把火折子递给琢玉,然后便收回视线,撇过头,看着从上游飘下来的花灯。
琢玉看着手中的火折子,又看了看承浅。
她清瘦的侧脸故意撇过不看他,琢玉稍稍放心,点燃了花灯,放在河里,让它顺水而行。
“放好了。”琢玉说完,熄灭火折子,与她一起蹲在河边,看着河面上的点点莲花灯,也勾起了嘴角。
她笑着拍了拍手,然后站起身,张开手臂看着星空。“好大的一轮满月啊”
“你不想知道我花灯上写的什么吗?”。琢玉忽然问她。
微风吹来,承浅的手慢慢收回,琢玉这时已经站起来,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着承浅,在等她回话。她忽然笑了出来,然后爽朗地道:“刚才琢玉不让我看,现在花灯都跑远了,难道说,你想告诉我?”她凑过去,把自己耳朵放在琢玉唇边,作势要听他说悄悄话。
承浅的发随着微风摆动,一阵淡淡的馨香传入鼻尖,琢玉吞了吞津液,摇摇头。“告诉你就不灵了,花灯的内容是不可以告诉任何人的”
她脸色一僵,下一瞬便笑了起来。面对着琢玉,用自己的手牵起琢玉的手,带着他走。“原来你也信这个啊那我们就互相都不说,让它成为永远的秘密吧”
琢玉跟着点头,就让莲花灯上的内容,成为永远的秘密吧。
她脚步很快,带着琢玉走时又有点蹦蹦跳跳的感觉,琢玉跟着她的脚步,十分费力。“你慢点,慢点走啊”
“慢不得,我怕那家画馆关门”她的气已经有点喘了。
“如果实在着急,我们腾云过去。”琢玉仍旧紧随其后。
“不用不用,这就到了。”说罢,承浅停在一家店面门前,看着画楼老板还在营业,十分高兴地就带着琢玉进去了。
这里的装潢很不错,一进门便有小厮过来询问他们二人需要买画还是让画师画画。
她一摆手,对小厮道:“如果今天画完的画,能马上给我装裱上吗?我今天晚上就要带走。”
“这个需要价钱。”小厮直接说出来。
承浅立刻把琢玉的银锭子拿出来,递给小厮,知道小厮说钱够了,她才奔到一个画案前,要了纸张,提笔便要画,可笔刚蘸了墨,她就停下来了。琢玉此时就站在她身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纸,等着她作画。“去坐在凳子上啊”她忽然道。
琢玉愣了愣,然后一手指着自己。“你要画我?”
“当然了”她忙放下比,拉着琢玉坐在一张圆凳上,只让他端端正正地坐着,并没有其他动作。
她提笔,看着琢玉的时候眼神十分开心,还带着温柔的笑,随后便提笔作画。
“没想到,你还会作画啊。”琢玉静静地说。
“都是以前学的。”她抬头,给他递了个眼神。“你知道我说的以前是什么时候吧?”
琢玉点了点头,仍旧端坐着。
她八层说的是第八世的时候,也就那时候她才能算得上是琴棋书画,这一世一直坐乞丐,然后便是四处奔波,哪里会作画?
被人当成模子是件十分累的事,可承浅的手下却一笔接一笔,连调颜料的时间都让人惊叹。
不出半个时辰,承浅便已经画完了这幅画。
她看着正在晾干的墨迹,对琢玉招手。“来看看,我画的你,像不像?”
琢玉终于可以放轻松地走过来,坐了一个时辰,背也有点酸酸的,站在她身边,看了看画案上的画。他瞳孔瞬间睁大,因为这画中的人像一位落入凡间的谪仙,而背景则是凌州的上铺,地面则是青石板的马路,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嘴挑起的角度很美,似笑非笑的感觉。“这个这个真的是我?”琢玉无比惊讶地问她。
“当然是你了”她看着自己的满意之作,她随手招了小厮过来,让他把画立刻裱好,店老板也承诺在十二点之前,会把画裱好。
这叫老板对于裱画很有研究,可以快速裱画,但这一两个的时辰已经过去了,承浅听着打更声,知道已经很晚了。
她带着琢玉又回到大街上,两人手牵着手,在人流中慢慢走着。
天空中燃起了烟花,重阳节已经步入到了最后一个节目,寒江陪烟火,月伴星入昨,承浅心中忽然轻松下来,没有一点牵绊了。
璀璨的烟花映红了两人的脸,琢玉拉住承浅,静静地问她。“真的没有变数了吗?”。
她视线不离烟花,十分坦然地道:“没有了。”
心头忽然又酸又痛,那种感觉让琢玉狠狠地闭上眼,下一瞬眼泪就流出来了。
她板正琢玉的身体,笑着道:“哭什么嘛?没什么其实没什么了不起的,这千年的记忆给了我太多回忆了。”她掐了下琢玉的脸颊,爽朗地笑着。“能认识你们,我这辈子,值了。”
“可是可是”他有些着急,抽泣的同时又说不出自己想说的话。
承浅忽然把琢玉抱住,让他少年般的身体在自己温暖的怀抱里,静静地安慰他。“琢玉,那幅画你要好好保留,那是我留给你的回忆,看到画,你就可以想起我了。”
“可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好痛,痛的难以呼吸了,承浅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死的是你,而我却在心痛?”他十分委屈地问她,眼泪啪嗒啪嗒地滴湿了她肩膀的布料。
承浅无言以对,心头仿佛也插着把刀,此时正在滴血。
最绚烂的烟花已经放完,大街上的人越来越少,这时一名小厮拿着画奔着他们二人跑来。“这位姑娘,你们的画,我家老板要关店了,快子时末了。”
承浅还是抱着琢玉,一只手拿过小厮递来的画,小厮扭头又回去了。
子时末,他们得分开了。
承浅抚模着他如缎面一样的头发,让微凉的寒风吹拂他们二人的身体。
她开始有些昏迷了,头有些痛,昏昏沉沉的。看着月色,慢慢拍着他的脊背。“琢玉,该走了,你该走了。”
“不,我不想走”琢玉固执道,死死地抱着她的脊背。
“你该走了,你父皇仙逝了,你母后在等着你,梦貘族也在等着你。”她轻劝。
“我不走”琢玉大吼。
承浅深呼吸口气,稳着情绪道:“在苍梧盘龙寨的时候你就说过,你会走,现在是时候了,所以你该走了。”
“我不”他离开承浅的怀抱,黑溜溜的眼睛看着承浅。“让我,让我再陪陪你吧”
承浅却在摇头微笑,左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她用自己的拇指一模,已经发现自己的手背上起了龙鳞了。
她不想让琢玉看到这一幕啊承浅疯了似的把画扔在地上,把手都藏在衣袖里,指着远处的方向,对他大喊。“走”
琢玉看着地面上的画,又看了看承浅。
“早就说你不该回来,如果那时在苍梧山就走了,不就没这事了吗?走走走马上走”
琢玉僵直着脊背把画捡回来,目光仍旧盯着承浅的脸。
“你要继承梦貘族,你是梦貘族太子,你得走。”她忽然觉得没力气,放柔了声音地对他说。
那种无力是对人生命运的无力,一切都逃不开那个天劫。
她用藏在衣袖里的手抓住琢玉的肩膀,猛地把他转过去,琢玉墨黑的眼睛惊恐地看着面前这条路,路面宽阔,商家已经在收摊关门了。
“向前走,不要回头,回到梦貘族,继承王位,娶一位梦貘王后,生一子,日后继承大统,若想起我,就看看画,仅此而已。”
琢玉抱着画,听着她的话,眼泪如房檐的雨,断了线般地往下流。
他迈出了一步。
“琢玉,走,别让你父王和母后失望,你的身后还有全族人要保护。”
在她的鼓舞下,他又接连走了两步。
“走吧,不要回头”她泪满衣襟地对着琢玉喊。
琢玉的肩膀忽然一抖,站定脚步。
两人之间,谁都没有说话。
琢玉背后的承浅,身上已经长满了龙鳞,左脸奇异的咒文再次出现,吓得一些游走的百姓大喊着妖怪跑开。
琢玉不是没听到那声音,他想回头,但身子回到一半,就被承浅叫住了。
“你回头,我会恨你一辈子。”她无力地跪在地上,对他说了最后一个字。“走”
琢玉沉默地垂着头,唇瓣开启,吐出四个字。
“再见,承浅。”
他的脚下腾起祥云,快速升起,如天上的星。
琢玉走了,这一别,便是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