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心进到帅帐,与温玉华见礼。一转头。道:“二位雷姑娘本来就年轻,今日相见,怎么好似又年轻了几岁?”
雷又招道:“大叔前番所见,是我们的姐姐。”
“如果说来,二位便是军师!”天心立即大礼参拜。雷又招、雷绝招二人端坐案后,各自“嗯”了一声,表示还礼。
天心向温玉华道:“前日青城山上,老夫曾说要找温姑娘商量要事。今日老夫至此,便为此事。”
温玉华唤士兵为天心设下座位,然后问道:“我师父答应做天师道的副教主了?”
“不敢谎言,确实答应了。”
温玉华道:“那不就行了。为何还要找我?”
“仙师张道凌说,必须先让温姑娘答应出任天师道的总护法,然后才能与老夫详谈。”
温玉华又问:“最终谈妥之后,天师道的教主、副教主就是张道凌和我师父吗?”。
“正是。”
“大叔您将是什么职位?”
“老夫将出任教主的簿记。”
温玉华道:“好。等你们谈妥之后,张道凌答应出任教主,我就答应出任总护法。现在,因为我手握兵权,故此还不能答应。”
“温姑娘你这是……这不是互为前提嘛。”天心急道:“温姑娘当日在青城山上可是说过‘好商量’的。”
“当日我急呀,现在不急了。”温玉华微笑道:“好商量是不错的,我们现在不正是在好好地商量吗?”。
天心为之语塞。良久,“唉”叹了口气。道:“说来说去,都是因为老夫曾经战败,你们有所不信。老夫不为名不为利,但求胸中的治国之策能够应用。正好,两位军师在此,老夫恳请两位军师就治国之策考考老夫。老夫如果应答不上,宁愿当场自刎。”
雷又招道:“大叔言重了。我们不考你,不是因为大叔曾经败给王济恩。天生万物,一物降一物。虫能蛀木,木能伤虎,却不能说虫能胜虎。用兵方面,大叔输给王济恩,王济恩输给温姑娘,温姑娘自认不如我们,还不能说我们就定能胜过大叔。更何况治国方面,我们一窍不通,要考也无法出题。依我看,只有张道凌才能考你。”
“关键是,”天心道:“仙师先要温姑娘答应出任总护法之职才肯与老夫详谈,而温姑娘却要老夫先与张仙师谈好之后才答应出任总护法。这是一个死结。”
“解开死结,才能证明大叔聪明。”雷绝招道:“虽然说能者各有侧重,但不够聪明的人在自己侧重的方面也不会有多高造诣的。大叔如果解不开这个死结,也就不用治国了。”
“好,老夫领教了。这个死结,容老夫慢慢细想。”天心继而又道:“今日老夫既然到此,欲以治国之术讲述一二。不知三位姑娘有时间听否?”
雷又招答道:“给你半个时辰。请讲。”
天心沉吟了一下,道:“有人抓来一只老虎。关在笼子里,送给了一个没有老虎的国家,让百姓观赏。人们因为从来没有见过老虎,纷纷赶来观看。有人说,多漂亮呀。有人说,干嘛把它关在笼子里,多委屈它呀。于是就有人打开笼子,放出了老虎。
“张永对于四川的治理,就等于是打开了笼子。而老夫的治国之策,就相当于要把老虎赶上山去。
“有一首诗,名叫‘悯农’,三位可能都知道。诗云:‘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这首诗的原意,乃是替农夫叫屈,乃是向苛捐杂税及其自然灾害的控诉。从治国的意义上讲,这首诗还有特别的深意。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并不是说,每种一粒粟都能收到万颗子。实际上,农夫在播种的时候,也不可能一粒一粒地种。秋收万颗子。并非指万倍的收成,只是形容多。‘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指的是一年的收成足够农夫全家之用,在上交各种捐税之后,还略有剩余的一种自然的民生现象。
“在这种自然的状态之下,农夫们年年有余,年复一年,积累在不断地增加。而积累过多就会产生本质的变化。为了维持自然民生的平衡,于是,‘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天灾人祸随之应运而生。各种灾祸,旨在杀鸡取卵,旨在冲减积累,旨在将天下的百姓重新打到原始的状态中去。于是又开始了下一个轮回。
“自古至今,天下的民生就这样不断地轮回。悯农诗,就表述这样一个轮回的兴衰。而张永的入川,则打破了这种轮回,放出了百姓的‘生产能力’那样一只笼中之虎。
“一入川,张永便对都江堰进行整治,并且还一劳永逸地根除了泥沙淤积的现象。从此,河床不再抬高,洪水不再泛滥,极大地减轻了洪涝天灾。其次,紧随温姑娘之后,姜百弯、鲁仁寿等一大帮能工巧匠相继投奔张永,将官府一分为八,从种子的筛选到交子的发行,官府到处介入。充分给予指导,四川百姓的生产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秋收万颗子’真的变作了现实。百姓的‘生产能力’这只笼中之虎终于被释放了出来。
“无心于治国之道者可能会说,秋收万颗子比秋收百颗子要好。这是因为,从表面看,自张永治蜀以来,四川民众吃饱了,穿暖了。自然人口不断地增加,外地人口也蜂拥而入。如果把四川看作一个国家,可以说国力正在逐渐地强盛。然而,在平静的水面之下,却隐藏着汹涌的暗流。
“月有圆缺,潮有涨落。损有余而补不足,世上万物都在一定范围之内进行着变化。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超过了限度,就会遭到天遣。四川物品的出产超过了人们的需要,同样会产生许多有违初衷的后果。
“首先,高生产能力使出产物品增多,每一个百姓都不能完全消耗掉自己出产的物品,势必刺激经商的活跃。而经商本身所固有的投机特点,又必将导致物品的表面形象与物品的实际功用相互背离,使万物趋向浮华,信用逐渐沦丧。
“其次。高生产能力,使出产物品的总量远大于总体消耗量,将直接产生两个严重的结果。
“前一个结果是各种物品在堆场、转运、货架等环节大量囤积。对囤积部分物品的生产,实际上是对天地资源的掠夺,是对自然的破坏。
“后一个结果是必将出现各类物品卖不掉的现象,必然促使各类物品的价格一再下跌。而一再下跌的价格却始终不能改变物品卖不掉的局面。薄利不能多销,诚实厚道的经商观念将会受到冲击,是非将从此颠倒。
“当出产物品的总量持续大于总体消耗量二十年左右,老百姓还会因为自己出产的物品卖不掉而无钱购买自己所需要的物品,又反过来影响物品的出产。最终进入‘卖不掉是因为买不起,买不起又是因为卖不掉’那样一个怪圈。
“第三。高生产能力在使同样多的人能够出产更多物品的同时,也使得出产同样物品所需的人数急剧变少,迫使人们转向非生产领域。
“我们可以这样想一想:原来需要五个人种的地,现在一个人就能种了。那四个人干什么去?土地有限,不能想当然地随意开垦,其他人又该做些什么?
“打鱼怎样?鱼儿有限,越捕捞它还越少。很快地,打鱼的人口出现饱和。做工如何,贩运如何?很快地,做工、贩运也相继出现了人口饱和。这样,愈来愈多的人口将势不可挡地转向剃头、客栈、戏班、ji院、当铺、钱庄、食客、官差等非生产领域,充斥到不直接出产物品的各个方面。
“现在,四川境内非生产领域业已形成并正在逐步壮大,已经产生了许多复杂的问题。
“生产领域的劳动成果是具体的物品,人们曾经为之付出了劳动,每一件物品都有具体的用处,其价格根据当时的市场比较容易确定。而非生产领域的劳动成果却是无形的,不具体的,其功效也就相应地不能具体确定,它的价格只能是‘凭良心说’。‘凭良心说’的价格,将使非生产领域在与生产领域进行劳动交换的过程中,逐渐丧失良心。
“在非生产领域中,还存在类似地主、钱庄、食客、官差等具有惟一的、不可再生优势的行业。在今后举国皆商的投机气氛里,地主手中的土地、官差手中的权力都将逐步演变成要挟别人就范的工具,促使其畸形发展,最终成为寄生虫那样的食利群体。
“老夫预料,按目前张永之法,十年之内非生产领域就会产生这样的食利群体。那时,表面上仍然是招牌晃眼,商品琳琅,一派太平盛世的假象,实际上贫富却极度不均,每个最底层的百姓都感到难以生存。
“这一切,都是因为‘生产能力’这只猛虎,因为总出产超过了总消耗。
“低生产能力的时候,一般的天灾人祸就能打回原始,从头再来。现在是高生产能力。什么样的灾祸才能打回原始?这一次闭合堂扣留两位军师,差一点就酿成百万大军血洗成都的惨祸。因此,老夫必须想办法让猛虎上山,让高生产能力有个去处,避免更大的惨祸发生。
“以上这些,仙师张道凌已经知道,不存在能讲不能讲的问题。其中的谬误,尚请两位军师指正,请温姑娘指正。”
停了一会儿,雷又招才道:“我不想说大叔在危言耸听。目前大叔也只有危言耸听才有可能获得施展才能的机会。适才大叔之言,非常独到。只是过于深奥,过于曲折,恐怕只有张道凌才能够完全听懂。对我们讲这些,大叔只怕是对牛弹琴了。”
雷绝招道:“大叔之言,坚生古怪,闻所未闻,我们实在无法评说。闭合堂及其常执会,朝左看它左面丑陋,往右看它右边欠缺。总之我们早已知道现在的官体不够完美。大叔此言,虽然让我们知道了又一个方面的不好,但终究于事无补。这些言语,若散布于民间,除了扰乱人心之外,没有丝毫的益处。要紧的还是尽快拿出化解的办法。在没有化解之前,我们只能让闭合堂作主。闭合堂让我军打向哪里,我军就打向哪里,总不能乱了法度。”
温玉华道:“两位军师言重了,大叔不要介意。从我个人来说,我只听过‘苛政猛于虎’,却不知生产能力提高了也能变作猛虎。”说到这里,温玉华故意忽略天心,将话题扯开:“别说,那一天,也就是七月底,我从冰湖赶往望子关的路上,还真的遇见了一只猛虎。当时我没注意,猛然听到后面有细微的声音……啊,对不起。天心大叔,还是您说,您说。”
天心的脸色变了几变,然后“老夫告辞”,悻悻而退。
“总算把他打发走了。”天心走后,温玉华说道:“他所说的话很有煽动的力量,叫人不自觉地产生同感。但不知怎的,我听了总感到不大舒服,心情也十分沉重。”
雷又招道:“准确地说,这是一个兴风作浪的人。如果由他来治理四川,最终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雷绝招则道:“办法还是有一套的。他不是说过九十年吗?就像治病一样,他也许有足够的办法将病情延后。虽然说九十年之后暴发将更为猛烈,但那是下辈人的事,他也就不用管了。”
“好了,你们休息吧。明日还要给万临山讲兵法呢。”温玉华说完,告辞而出。
万临山学习兵法,粟玉都陪读。尊重、王济恩闻讯也赶了过来,经请示之后,被允许旁听。
雷又招讲道:“我和四妹学习兵法的过程是纸上谈兵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