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姑娘之言很有见地。若是国家治理得很好。少一些恶事,百姓谈论的机会相应地就会少一些。但一时一地确如巫姑娘所言,以天下之大,总还是有丑恶可谈的。”
“此言有理。”万临山道:“有道是‘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争奇斗趣,耸人听闻,乃常人之所喜。若为大局着想,确实需要约束。”接着话锋一转,又道:“然而再招姑娘所虑也很有道理。在下以为,官府的食客在抑恶扬善的时候,是否巅倒了是非、混淆了黑白,关键还在于官府的意志本身是不是对的……”
“哼!百姓的呼声都变成对官府的颂歌了,官府的意志又怎么会错呢?”发难者依然还是雷再招。
“小师妹稍安勿燥。”温玉华道:“这一点,张大人定下了两个方面的规矩。首先,食客的身份不能特殊,食客的俸禄必须定得很低,必须没有丝毫的权力,保证他们的身份等同于平民,保证他们只能把官府的意志向百姓进行灌输而不能强加。其次,我们对食客定下了忌讳。犹其是对王法的改动不准妄加猜测,对现任官员的政绩不准加以评说,从根本上保证王法的修改和官员的任免真正来自民意,从而就保证了官府意志大致上是正确的。”
一阵沉默之后,雷绝招问道:“请问温姑娘,这个‘王法的修改和官员的任免真正来自民意’,是什么意思?”
温玉华伸出右掌,拇指一卷,道:“四个字:江湖决断。”
雷绝招道:“这谈何容易。”
“是不容易。为此,张大人也费了不少心思。所幸的是,辛苦没有白费。”温玉华又道:“百闻不如一见,我带各位去看看就知道了。”
对“江湖决断”四字的意思,万临山本来并未明白,但听温玉华后来的意思,分明是指,所幸张永终于可以隐居了。由此可知,本应由张永决定王法的修改和官员的任免,现在已经改成由江湖作决定了。
自己以往所知的江湖决断,一般是指几位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聚在一起,对某一个人如何处置进行商议。现在,按温玉华所言,江湖决断却变成一帮百姓坐在茶馆,决定官府的大事。
万临山心中暗道:如此新奇之事,须看仔细了。
这是一座天井式房屋改装的茶楼。中间的天井,上面架了天棚,被改作大厅,喝茶的百姓便坐在那里。三厢楼房留作雅间。专门招待有钱的、喜爱清雅的人士。
温玉华带众人从后门上了茶楼,进了楼上一个雅间。
泡茶之后,茶博士退下。温玉华道:“所谓江湖决断,首先要产生一批江湖人士,然后由这批江湖人士对某件大事进行决断。昨日,我们出了一则告示。告示称,七日后张大人将有一个重要的决定,特邀各方人士到闭合堂猜测。这种猜测,十之八九都是很准的,故此所有到闭合堂之人均能获得重赏和荣耀。这样也利于百姓们争相进入闭合堂。”说到这里,分别向雷又招、雷绝招点了下头,二人均点头还礼。
温玉华续道:“闭合堂与张大人的张字相反,取名闭合。能容纳五百人同堂说话。各方人士到闭合堂猜测张大人的决定,美其名曰:是为了佐证张大人的决定。其实所谓决定,实际上就是闭合堂决断出来的。故这种猜测,若是猜得不准,倒真是奇怪了。”
雷又招皱着眉头道:“这么说,我们遵从的竟然是随便一帮乌合之众所做出的决断?”
“是的。”温玉华道:“他们是一帮乌合之众,但不是随便的。对于他们,要进行严格的甄选。现在我们即将看到的就是甄选的过程。”说到这里,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等了一会儿。茶博士进来续了水。待茶博士走远之后,温玉华接着说道:“甄选就在这种酒肆茶坊里边进行。想进入闭合堂的人,只需要随便选一个话题,与其他人探讨。如果说的有新意、有见地,当场得到七成以上百姓的推举,就能获得进入闭合堂的资格,没有人数上的限制。甄选短限七日,长限一月。闭合堂半年一次的例行开张,通常取其长限。这一次,闭合堂临时开张,故择其短限。选短限时,对远处获得资格的人士,我们将以沿途换马的方式送到成都。”
巫苓燕道:“我们可不可也去争取到闭合堂?”
“不行,”温玉华道:“这是江湖决断。所有官府的及其有牵连之人,包括前面所说的食客在内,一律不得参与。巫姑娘虽然是吐谷浑国平民,但与我相交,你若去,我便月兑不了干系。”
雷招弟道:“师姐,我们别说了,听听下面的人到底说些什么,好吗?”。
温玉华道:“不忙。他们的争取以话题分段。从中间开始听,也不容易明白。我们等下一个话题再听吧。”
万临山见温玉华情绪良好,加上从心里也从未怕过温玉华,故直接问道:“请问温姑娘,是否要防止消息外露?”
“什么?”温玉华诧异地问道。
雷又招代温玉华解释道:“巫姑娘能懂多少就让她懂多少,没必要强行让巫姑娘接受这些复杂的事情。致于外露嘛,她既然跟我们在一起,难道还能单独把自己的衣裳掀开?”
这当然不是指衣裳。但巫苓燕没有明白。以为真指衣裳,当下俊脸通红,怨道:“我可没有得罪你。”
雷绝招赶紧打圆场,道:“三姐口不择言,巫姐姐不要在意。三姐也是,巫姑娘可是打心眼里喜欢万相公的……”
“哎哎哎,”温玉华用手敲了敲桌子,道:“儿女私情先不要谈了。茶馆的话题结束了,注意听下面的。”
众人立即禁声,将耳朵竖了起来。
但闻下面有人唱道:“恭喜两位进入闭合堂。”随后是一片嗡嗡的细碎之声。过了一阵,有人大声道:“记录完毕。下面谁来?”话音刚落,即有人喊道:“我来──”一阵脚步声之后,这人说道:“我要说的是,所有的赌场应该关闭,赌博应该禁止。有反对的没有?”
马上就有人接口说道:“我反对。赌场惹着你了?是不是你输了钱,心有不甘哪?”
“咚!”一下锤声。有人唱道:“这位仁兄不讲道理,犯规。取消今天说话的资格,不得中途退场,另罚一个时辰花钱泡一壶新茶,至申时而止。”
停了一下,又有一人说道:“我也反对。请问这位兄台,赌场自古就有,历经多少朝代都没有禁止;赌博更是随处可见。早已深入人心,为何要关闭、禁止?”
认为应禁赌者答道:“因为赌博害人,赌博使**离子散、家破人亡。”
认为应该赌博者朗声说道:“兄台此言差已。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那是一个人本来的运数。那是上辈子作恶太多,造孽太重的报应。赌博,那只是上天借用的方式而已。你只能说赌博使人输钱,不能说使人破家。而且,众所周知,赌博,在使人输钱的同时,也使另外的人赢了钱了。所以。兄台的理由不能成立。”
想禁赌的人说道:“这位兄弟所说的,我早就想过了。初略一听,赌博使人输钱,同时也使人赢钱,好像不错。故江湖有云:常赌无输家。又云:不怕输,只怕不再赌;人总不会一直走败运。这些话,为许多赌徒提供了借口。其实这种说法是错误的,简直是大错特错。”停了一下,想必喝了一口茶,再接着说道:“我们可以这样想一想,假设有四个人长期聚在一起赌博,这四个人赌技相当,运气相当,长年累月下来,输赢也相当,赌博对他们有害没有?有!”再喝了一口茶,又道:“害处就在于钱的用处。我们都知道,输钱的人通常心有不甘,往往要赢钱的人请客、拿路费等等;而赢钱的人也因为这钱来得容易,一般也不会珍惜。于是乎,用汗水换来的钱,就因为赌博,被挥霍掉了。照这位兄弟所说,总的输赢相当,但是赢钱的时候便乱花,输钱的时候家中便缺钱用,鸡鸣狗盗,就产生了。所以,赌博实乃万恶之源,应该坚决禁止。”
一阵嗡嗡之声过后,认为该赌的人道:“人生就是一场赌博。大到任用哪一名官员、启用哪一位武将,小到做工还是务农的选择、种粮还是种菜的判断,都是一种赌博。有人放胆说,明天要下雨。旁人不信。他说,不信,可赌个东道。难道说,这些也禁得了么。”
“禁不了。但银钱的赌博禁得了。”想禁赌的人回答。
“好。就说银钱的赌博。”认为该赌的人提声道:“老子曰:‘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而奉有余。’有钱人有的是本钱,赚钱便很容易;无钱者本小利微,来财就很困难。长此下去,富者愈富,穷者愈穷。若不加约束,最终物极必反,天地颠覆。而赌博,便是一种很好的方法。它给了穷人希望,而且是轻易发财的希望。而只要有希望,谁还愿意走绝路?”
又是一阵嗡嗡之声。隔了许久,又有一位年长之人说道:“两位的话,老头子我都听糊涂了。这位禁赌的说赌博让人输红了眼,要铤而走险。这位拥赌的则说赌博给了穷人希望,减少了铤而走险之人。两位所说的呢,还都不错。老头子我呢,听了也很受启发。你们两位,是否需要我拿一个万全之策?”
“老人家请讲。”想禁赌的人道。
“愿闻高见。”认为该赌的人道。
老年人道:“其实老头子我,也是采用了两位的办法:赌博该禁,也该提倡。具体的说,就是小赌该禁,大赌则可以。一般的赌馆赌场都应关闭,应该由官府来设置大规模的赌场。在这个大赌场里面,用很少的钱便可赌博,以便吸引穷人参赌;赢了就可以一夜暴富,那就是给他的希望。”
认为该赌的人问道:“赌场需要维持。既然参赌者使用银钱较少,若要给予暴富之财,必然大多数人赢不了。这种赌场,实在难以支撑下去。”
老年人答道:“不错。当贫富之差不悬殊的时候,确是难以生存。反之,贫富相差越悬殊,它的生意就越好。”
想禁赌的人问道:“要关闭民间的赌场、赌馆,官府自身又要开赌场,似乎有些不好向百姓交待。”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你们读书人常说: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我们老百姓也讲: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千古以来,就是如此,当然行得通。而且,官府还可以说,赌场的收入,扣除九百八十二种花费之后,将全部用于开办县学和乡学,把理由搞得堂皇一点就是了。如何,你们赞不赞成?”
停了一下,想禁赌之人说:“老伯高见。”认为该赌之人也道:“佩服佩服。”
“话题结束。愿意推举禁赌者进入闭合堂的人请举手。”接着是差人“一二三四……”点数的声音。“请放下。共三十八位。禁赌者不能到闭合堂。下面请推举提倡赌博者的人举手。”又是一阵点数之后,“共十九位,提倡赌博者也不能进入闭合堂。最后请推举折衷赌博者的人举手。”点数之后,“好,有四十七位。本茶馆共有饮茶者六十三位,这位老伯得到了七成以上的人推举,恭喜这位老伯进入闭合堂。”随后又是一片嗡嗡的细碎之声。
上面,温玉华道:“这个茶楼是我带你们来的,也许是特意安排好了的。饭后,你们自行挑选一个地方旁观吧。我还有事,五日后再会,不陪了。”说完,起身就走。刚掀门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