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临山和老和尚齐向门口望去。见一乡坤。头戴藏青色瓜皮帽,上穿褐色绸衣,下配黑色长裤,足登软底布鞋,一副很平常的样子。照刚才堂倌所言,这位颜大善人应很有钱才是。见面一看,连随从亦只有两人。虽不能说寒酸,也绝不会富到哪里去。
掌柜急急从里间出来,道:“金华兄大驾光临,小店蓬筚生辉呀。来来来,雅间请!”
该店规模不是很大,所谓的雅间,其实是用屏风隔起来的大堂一隅。故此里边的言语,万临山亦能听清。
但闻掌柜道:“这便上饭菜么?”
颜金华道:“不忙,我还要等一个人。”
之后便再没了声音。
老和尚吃完了,却并未催促万临山。其实万临山也知道,明日辰时才能乘船入川,现在正好无所事事。便将手一招,让堂倌为老和尚泡了壶菜。
“谢天谢地,姑娘终于来了。”雅间里忽然传出声音。
“最近事急,不知颜老伯召唤有何要事?”一个姑娘的声音道。万临山和老和尚均未注意她是何时进店的。
但闻颜金华说道:“特向姑娘问道。”
“问道?什么问道?”姑娘的声音说道。
雅间里。颜金华稍一延迟,才道:“愚叔我回乡之后,思量往日所为,惭愧非常。故八方施舍,广结善缘,但求能赎清满身的罪孽,求个好的来生。谁知,唉!”
“颜老伯遇到什么危难吗?”。
听起来,颜金华正向一位年轻姑娘求助。万临山心道,怎么这世上的高人一下子全变作女子了?
“是难事,不急。主要是坐吃山空。”但闻颜金华续道:“这善行做起来也不好节制。原以为家产一辈子也散不完的,谁知这善行越做越大。年底一过,我将难以为继了。”稍停又道:“贵庄在秭归同样行善,依旧积德,但庄内财产能够与善名并长,其中必有玄机。愚叔今日并非谋求敛财之道,但能继续行善,也就心满意足了。”
“那真是对不起了,此事乃侄女三妹四妹所谋划,我自己也不清楚。这样吧,颜老伯可将此事录下,让我带回家中。待三妹四妹回家一转,便马上回复。”
“也只好如此了。”
万临山心道:三妹四妹才是聪明人。若指的是雷又招雷绝招,雅间里便应该是雷招弟了。记得那日在开封城郊,雷绝招曾言道,其实我二姐尚打不过大姐,又算得了什么;而雷再招的武功万临山已经见过。绝不在眼前这位老和尚之下。照此类推,雷招弟应能胜出。于是,万临山猛然往后一仰,将着地时,脚一伸,将一条桌腿踢断。哗啦啦一阵响过,果然将雅间里的人引了出来。一看,正是雷招弟。
“万少侠?”雷招弟向前迈了一步却又停下,道:“哦,还有位大师。请问大师哪座宝刹出家,法号如何称呼?”
老和尚双手合什,道:“阿弥托佛。老衲元信。此次入川,与少林无关。”
“原来是少林掌门元信大师。”雷招弟点了点头,道:“元信大师擒住万少侠,是因为令徒空明吗?”。
“哪倒不是。”元信合什道:“空明自有取死之道。别人不杀,老衲一样要杀。万少侠代老衲出手,说起来,老衲还得谢谢他。阿弥托佛。”
“原来空明本就该死。”雷招弟道:“既然万少侠与大师无怨无仇,就请大师放了万少侠如何?”
“不行。”元信道:“其中缘由不足为外人道也。”
“好,江湖人行江湖事。若单打独斗我胜了大师,大师能否放了万少侠?”
元信微笑道:“漫说姑娘一人。就算你有帮手,却又如何?老衲若败,欲不放人却也不能了。”
“那好。第一掌来了。”雷招弟说完即踏步击出一掌。
万临山爬起身来,仔细观瞧。觉得雷招弟这一掌若绝顶高明的掌法,又似全无章法可言。若自己招架,有五六种方法可选,却又似乎都封挡不住。
少林派掌门元信的见识自然远胜万临山,当下以朴实的如来掌法,挟七成力道,封了出去。
双掌一碰,声音不大。元信纹丝不动,招弟却如一只断线的风筝越过两张桌子,一下撞在墙上,再慢慢滑落地面。
当下,万临山、雷招弟、元信均露诧异之色。
万临山觉得奇怪的是声音太小。若只是对掌声音太小,还可说掌法奇特,别有玄机。但雷招弟飞速撞墙亦是几乎没有声音,这是什么原因呢?
雷招弟往常独自练习或与雷再招较技之时,掌力犹其威猛。今日出掌,却完全没有力道,心中亦觉纳闷。好在防守之道仍在,高速撞墙,未有一丝疼痛。
元信道:“年轻人真不知天高地厚,逢人叫阵便是单打独斗!幸亏老衲及时收力,方能无恙。若换别人,只怕早已命丧黄泉。”原来,他发觉雷招弟武功远不如看起来那么高。
但见雷招弟扶了一下桌子,随即将手缩回,走了过来。道:“第二掌来了。”言毕闪电般将手一晃。待元信臂动,手已放下。这第二掌难道是虚掌?
元信道:“姑娘这掌……”忽觉脸上有异,用手一模,全是油腻。竟是雷招弟以适才扶桌之手,打到了自己的脸上。元信大怒,心道:若这姑娘内力不高,出手绝不能这么迅捷。看来自己是轻敌了。于是急运内力,袍袖一挥,卷向雷招弟。这边,雷招弟左掌一挥,虚空劈出一掌,欲击开袍袖,再以右手攻敌。谁知,劈空掌全无掌风,袍袖将自己卷了个正着,腾身往梁上飞去。
撞击如上次撞墙一般。元信虽使足十成功力,但施者只是袍袖,又是自下而上的相撞,所以没什么要紧。
要紧的是落下之处。
看雷招弟即将落下之处,乃是一摆放有碗盘杯壶的餐桌。碗盘杯壶皆为瓷器,这一落下,难免会被划伤。伤虽不会很重,但雷招弟乃妙龄绝子。故将惨不堪言。
却见雷招弟落至距离桌子不过一尺高度,忽地横飞,然后一个翻滚,站在了地上。
元信见雷招弟如此身法,面色一沉,道:“既然这位姑娘身怀绝技,就请放心使动你的花拳秀腿。老衲既身为少林掌门,自不是无名之辈。请姑娘勿要一再相戏。”
雷招弟道:“小女子不愿与大师动手。这位万少侠乃我父亲择定的女婿。虽未确定究竟由谁出嫁,但总归已是一家人了。故再次肯请大师放手。”
颜金华走了过来,道:“鄙人不是武林中人,本不该插话。但雷姑娘之父与鄙人称兄道弟。鄙人自当替侄女出头。依鄙人愚见,雷姑娘与万少侠本是一家人,万少侠既被大师掳掠,理当出手相救。只是,圣人云:礼之用,和为贵。却不知万少侠做了什么错事,以致得罪了少林派德高望重的掌门元信大师。若万少侠犯有小错,有道是浪子回头金不换,认个错,回去让岳父严加管教也就是了。若万少侠罪大恶极,那便是他咎由自取,天下所有仁人义士,包括雷姑娘在内,皆助大师共诛此僚、立毙此贼。总之,天下事,都应该讲道理。大师若是不肯将擒拿万少侠之缘由相告,其目的便是不可告人之目的。遭遇此事,鄙人只好报官,由官府加以缉捕。届时大师若是远遁他乡,官府就只好向少林寺要人了。”
元信道:“适才得知颜施主的善举,老衲深感心慰。现在又领教了颜施主伶利的口齿,老衲更觉佩服。老衲心思愚钝,颜施主有何疑问,请找本派达摩堂首座元执师兄。恕老衲不能应答。”
颜金华道:“大师言下之意是只能动武了。不过,大师武功高强,出手力重,若误伤旁人、毁坏物什岂不有违出家人修炼之意。不如给我个薄面,就此放了万少侠为上策。”
元信道:“码头地势宽敞,行人稀少。雷姑娘若坚持要救万临山,就跟来吧。”回头对万临山道:“走吧。”
万临山穴道早被元信解开。当雷招弟与元信相争之时,万临山几番欲加入战斗。但见雷招弟武功特异,防守固然奇妙,进攻却太过软弱。自己若上,亦不能胜,故此未敢轻举妄动。心道,若换作雷再招,加上自己。早就胜过元信了。
闻听有人在码头打架,虎牙镇半城而空。数百名男女老少纷纷放下手中活计,前往观看。三十多名货船守货之人挤到近岸的几条船帮坐成一排,七八个趸船的船工更爬上了顶篷,占高瞻之便。跑街串巷的临时商贩更不肯放过眼前机会,亦蜂拥而至,吆呵声、叫卖声此起彼伏。
元信领着万临山出了客栈。所经之途,人们纷纷让开。至码头,回头看,雷招弟、颜金华一时未至,只得肃立等待。周围群众里三层外三层围成一个大圈子,等着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