蜈蚣姑娘的伤恢复得比我想像中要快得多。
不出几天。我便已经瞧不出她的本体了,若不是先前知道,我也半点不会晓得,面前这个身材纤细看起来瘦弱无比的女子早已经被妖精占了身。蜈蚣姑娘恢复的速度太过骇人,导致我每次见着她都心惊肉跳。她身上有一股很淡的血腥气,虽然她很多时候都是随意地眯眼坐着,但有时候不经意的朝我一瞥,都会让我毛骨悚然。
其实我不害怕她,我只是害怕她在杀人。有时候我会在她的衣袍上看到零星的血迹,好像是喷溅上去的梅花,星星点点,却触目惊心。
“十九,我又杀人了!”那天我正兢兢业业地绣花,蜈蚣姑娘冷不丁地开口,我一惊之下,将手指戳了个窟窿。
早猜到她在杀人,现在落实了,心头还是一阵惶恐。
很早以前,妖精也通过吸人精血修行,但实际妖精修行并不一定要使用那种血腥暴力的方法,人性污浊。天地灵气则要纯净得多,杀人固然要快一些,但那种速成的方法,杀孽过多,往往不会有好下场。
自从三百年前师傅统领妖界,所有的妖精都可以学习法术,不再像往常一样一盘散沙,胡乱害人性命,也会受到惩罚,我想,师傅其实是个温柔的妖,而且他心地善良,貌美无双,当是这天上地下,无论妖仙,最完美的存在。
我稍微有些走神,蜈蚣姑娘已经冻了一层冰霜。
“杀人有什么不对呢?我们杀人就跟那些人杀鸡牛羊是一个道理,天下万物皆有灵性,那些人,不也在天天伤害性命么?”
我一时间不晓得该如何回答,正犹豫间听她又道,“我三百年没杀过人,天天呆在山里清修,结果呢,那些修真人会管你杀没杀人么?在他们眼中,只要是妖,就是该死的。就得收进炼妖册炼成丹药或者打得魂飞魄散,相比之下,我们杀的人,还能转世轮回,我们这些做妖精的,善良多了。”
我说不出来有什么地方不对,或许她是对的。我叹了口气,蜈蚣姑娘冷冷地道,“怕我?”
我摇头,“只是吸血修行,大概对身体不好吧!”
她神情有片刻错愕,随后翻身躺下,屋子里静悄悄的,我小坐了片刻,便轻手轻脚地出门,虽然蜈蚣姑娘说得也有道理,但我觉得我应该还是不会吸人精血的,一来我自身实力不足,二来我估计我见着血还头晕,真是悲催。
经过这次交谈,我与蜈蚣姑娘的交情比往常熟络了。
我问她真名。她不理我,老叫蜈蚣也忒不礼貌了些,我决定学王臻叫她嫣儿。
休息了大半个月之后,王臻便经常来探望他的青梅竹马,嫣儿姑娘对他不冷不热的态度让他很是受伤,我很好奇这样会不会露出破绽,殊不知嫣儿说,本来也只是王臻一厢情愿,她不曾爱过他。
这个她,是指的那个凡间女子。我不懂嫣儿是怎么晓得那个凡人的心思,我问了她也不答,只觉得这蜈蚣高深莫测,心眼儿跟她的脚一样多,委实难以捉模。
王臻经常送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过来,嫣儿似乎对那些东西漠不关心,但事实上我曾看到她拿着一盒胭脂出神,而后悄悄地将那胭脂抹在脸上,厚厚的一层活像猴子。真是给她增添了几分“疯韵”。
相比那些小玩意儿来说,我更喜欢王臻带我们出去玩,自从去了那个天上人间茶楼之后,我便隔三差五地独自跑去喝茶听书,小日子过得很是惬意。
这几天讲的是木神的情事。
“那木神可是天上天君未过门的妻子,这其中,有一段怎样的感情纠葛呢?原来啊,天君还是神君的时候,受困于情劫,在凡间轮回数世也得不到解月兑,世世凄凉,眼看怨气冲天要丧失本心之际。新上任的木神一句话点醒了众仙,说服了当时的天君,木神更是亲自下凡渡化神君,终于成功化解神君怨气,让他重回天庭。”
“不过,这个,木神为何会主动提出渡化神君呢,原来,神君轮回转世中,或多或少都与那木神有着联系,这千丝万缕的情线早在冥冥之中已经牵扯,所谓缘分,也就是这个意思。”
“当然,任何一段感情都不是一帆风顺的,神君和木神之间也有着一根刺,那根刺就是玉兰仙子……”
白胡子说书人正要端起茶盏润口,就听到远处角落里啪的一声,我心生不满,侧头看去,就看到那男子手中的茶杯已被他捏碎,茶水泼了一大片。小二连忙上去擦拭,那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座石像。
角落光线很暗。我看不清他的脸,喝水都能碎了杯子,想必是个粗人。
我收回视线,却发现说书的老人一脸惊慌,“今天就到这里,就到这里!”连醒木都忘记拍了,老人慌忙起身,就想往那个屏风后面钻。
“哎哎,今个儿才开起头呢!”我不满地道。
今日时辰尚早,茶楼里还没多少人,这么早就收摊了我剩下的时间该哪里去折腾。我还准备在这里呆上一整天的。
“司命,说得这么好,怎么不说下去了。”角落里的男声响起,声音温润,犹如环玉相扣,当真是悦耳得很。
我不禁歪过头去打量他。
光线仍旧很暗,我聚精会神,才发现他的整个身影都很朦胧,像是罩在一层雾霭之中,只是那雾气柔和,仿佛是一层淡淡光晕。
我心头微微一跳,莫不成是神仙?
不对不对,若是神仙肯定有仙气,我们这些做妖的,倘若修为不够,对仙人那是有天生的畏惧,对仙气那不是一般的敏感,此刻我没有丝毫不适,应当不可能是神仙。不过即便不是神仙,也肯定是受神仙庇佑的福泽之人,我还是躲远一点儿好,只可惜了那木神的情事哟……
忽然,那男子仿佛是感受到了我的视线,朝我望来,周遭一片朦胧,那双眼睛却是其亮无比,如同两汪清泉,让我下意识地一震,然后慌忙缩下脑袋,蜷起虾米状脑袋瞅着地面准备冲出茶楼。
那双招子实在是太亮了,不神也神了。
然而我刚迈出几步就撞到了一堵肉墙,入目是一双白底金边的靴子,抬头最显眼的是一块翠绿的玉佩,再仰头,便是一张让人瞪大眼睛合不上嘴的脸。
我一直认为师傅是天下无双,殊不知此刻有一人,竟然能与他媲美。
风华绝对呀……
我情不自禁地吞了口唾沫。尔后搓搓衣角,万分忸怩地朝他伸出手去,睫毛抽风似的扑扇,然后用最甜糯天真的声音喊道,“叔叔,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