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之间,长丘峡内流水奔腾,淹了足有半壁深。
借着附近的火光,徐荣清晰地看见自己坐骑之侧,一块平坦的巨石上,散落着一地的陶埙碎片,碎片上是刺目的大片殷红——
四周一个人也无。
只是一眼看去,胸口像是被重锤狠狠敲击了一下,一股腥甜倒灌上喉头。
想到萧若现在可能已经身亡,整个心就被巨大的恐惧攫住,悬在半空……
为何——
不是恨不得杀了她么?
……
“将军!”一名亲兵见他面色有异,忍不住出言提醒:“此地不宜久留,我等早撤为妙!”
徐荣却恍若未闻,抬起头在四处搜寻着什么,看到前面不远处隐约有火光,传来若有若无的刀兵相接之声,当下在马背上加了几鞭,战马朝着火光之处飞奔而去。
前方的军队看见了他,皆发出一阵欢喜的低呼,原本情势见竭,此刻又开始反攻起来,粗粗一扫有千余人,却无带兵之将,羊一转头看见他安然无事地出了谷来,松了一口气之余语调一紧,忙道:“将军!快……快救夫人……”
羊一话没说完,却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徐荣看他的目光杀气弥漫,让人如处数九寒天,只在他身上稍微停了一下,羊一背后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羊一跟着徐荣的时间不短,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何处得罪了他,好在徐荣的目光自在他的脸上停了一下,听到“救夫人”几个字,立刻移到了敌手处。
帅旗上赫然是一个“马”字,当先的是个年轻将领,右手持着一杆长枪,左手将浑身是血的萧若搂在怀里——她一头长发已经披散下来……闭着眼,脸色苍白如纸,腰间洇出大片触目惊心的红色……血还在流,从裙裾上不停地滴落……
徐荣一眼看去,呼吸骤然一滞,眼眸被怒火烧灼得血红,拔剑出鞘,拨转马头,毫不犹豫地朝着年轻将领冲去。
长枪长剑在空中相撞,轻微的火花四溅……
年轻将领原本一手长枪如龙……扫荡敌阵游刃有余……骤然遇到强手,转过头来,冷声问道:“你是何人?”
“徐荣。”他回答的同时,手中长剑攻势更猛……将单手抱着萧若的对手逼得倒退了几步——
“你便是徐荣?”年轻将领面上一直没有什么表情,听到这句话时嘴角却微微扬起,似笑非笑地道:“当真让你逃出来了……”他一面说着,手腕用力,长枪挑起,往左一捣,试图挽回颓势,然而他毕竟只能用一只手,加上徐荣在盛怒之中,剑势狠绝,险些就要抵挡不住。
他只是看了几眼,便明白过来徐荣为何不逃反战,扫了一眼怀中重伤的女子,皱眉道:“你认得此女?”
那支箭便是他射的,但是没想到中箭的是个女人,以为是自己误伤无辜,现在看来此女似乎大有来头。
只不过不管怎样,伤到女子总是不好的。
徐荣见萧若的脸色比方才更加苍白了一些,抬眼盯着那年轻将领,一字一顿地道:“把她给我……”
那人稍作权衡,搂着萧若的手微微使力,手肘抬起,将她递到了徐荣手边,朗声道:“你我一战便是,莫伤到无辜女子。”
徐荣伸手揽过了萧若,手中的剑截住了年轻将领再刺过来的枪,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谢了……”护住怀里的萧若开始且战且退——
那人交出萧若之后,手脚施展开来,长枪更是灵动,比起刚才威力大增,他瞧出徐荣的退意,没想到他抢到人就要逃,眉头一皱,加紧了攻势。
徐荣清楚萧若的伤势不能再拖,已无战意,虚晃了几招……堪堪避过他的长枪,勒住缰绳,拨转马头,一路杀出了敌阵。
……
从长丘峡内冲出来……前来救援的一千骑兵激战下来已经之余六百,加上他带在身边的两百多名亲兵,只得避过郭汜的追击,退往函谷关……
虽然现在最好去长安……但是长安离长丘峡有一天的路程,函谷关只要半天……萧若的伤势已经容不得再拖。
马蹄飞快地奔驰着,萧若在昏迷中似乎感觉到了疼痛,轻轻申吟出声,因为流血过多而冰冷的身体在他怀里微微颤抖,呼吸越来越弱……
……
函谷关西门,城楼上的守军看见徐荣,忙禀报韩睿。
韩睿打开关门亲自下去迎接,见到徐荣安然无恙,长处了一口气,才要说话,目光移到裹在他披风里的萧若身上,倒吸了一口凉气——
“夫人……”
“唤军医到我的营帐来。”徐荣无暇与他细说,直接打马入了关。
……
问过了韩睿,才知道原来能保住函谷关是萧若的功劳。
李傕大军佯装后退,想反过来趁他们不备从虎牙涧偷袭,却被早就埋伏在那里的韩睿杀得丢盔弃甲,无功而返……加上粮草所剩无几,只得率兵撤退。
徐荣默默地听完,正待说话,帘子已经掀开,替萧若处理伤口的侍女走了出来,对着徐荣行了个礼道:“将军可以进去了……”
“此事再议。”徐荣对韩睿淡淡说了一句,抬脚走进营帐。
还好虽然路上颠簸,失血太多,并未伤及要害,现在血止住,她已经睡着了。
待替萧若处理好伤口,开完了方子,军医将徐荣拉到了一边,低声问道:“……夫人可有为将军诞下子嗣?”
“无。”
徐荣目光正无意识地朝躺在床上的萧若看,并未细想,回答完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面上微微一红:“……怎么?”
军医抚须,摇摇头长叹一声:“夫人恐再难有子……将军早作打算为好。”
……
萧若半梦半醒之间,只觉得身体像跟要从中间裂开一样,小月复上传来一阵剧痛。
口里忍不住申吟出声,缓缓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脑袋里先是一阵混沌,接着回想起昏迷前的一幕……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怔忪半晌,伸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犯了这种低级错误,还能醒来真的是奇迹。
她偏转过头,正好看见徐荣揭帘子进来,先想到把他救回来了,功德圆满,再不欠他什么,心里一喜,接着身体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赶在他说话之前怯怯的问了一句:“……看在我救了你的份上……能不能……让我在这儿养好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