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济从西凉来占下了南阳。毫无疑问,让司隶,兖州,徐州一带的形势更加复杂了——从北数,幽州公孙瓒,冀州袁绍,河内张扬,兖州正对峙的吕布和曹操,徐州的刘备,南阳张济,淮南的袁术,还有江东正在悄悄崛起的孙策。
时势造英雄,混乱的时局中,许多豪杰逐渐在各地崭露头角。
一时间群雄并起,各自据守一方,织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势力关系网,随时剑拔弩张,却又随时互相牵制,像一群饥饿的狼,收着利爪,藏着獠牙。盯着最中间那一头奄奄一息的鹿。
可惜这群狼并不团结,也不可能团结,因为它们注定只有最强的一匹能活下来——仅仅一匹。
物竞天择,强者生存,残酷的乱世里,这就是法则。
……
阳人在这场战火的边缘,并没有遭到多大的毁坏。
虽然时隔许久,记不清司马徽家的位置,但是阳人一带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好好先生的名号,随便下马一问就能打听出来。
水镜庄在阳人郊外,阡陌纵横之间,桑榆亭亭,溪水潺潺,衬着天边一际霞光,清平安宁,恍若世外桃源。
萧若牵着马停下来,四处辨认,指着不远处隐在几丛修竹中的院子:“到了,就是那儿……”
此时日暮西斜,只见院子门打开,一个仆童正送着一人出来,看见二人,迎上来几步,道;“我家先生近日不见客了……”
萧若怔了怔,不确定司马徽还记不记得她这个人,试探着问:“那你能不能……告诉他一声,我叫萧若、我找他有点事……”
仆童看了二人一眼。垂下头:“还请二位稍待。”说着转身又走进了院子里。
萧若轻轻吐出一口气,正在想一会儿该怎么开口从他这里挖学生……手背一暖,手已经被徐荣握住了,耳边传来他低沉温和的声音;“累不累?”
下意识往那边靠了靠,轻轻地答:“不累。”
徐荣握紧她的手,忽想到什么,面色困惑地问:“你何时认识……此人的?”
萧若正要回答,忽然听到门扉打开,一个蓝袍书生内走出来,眉目清俊,目光如水。
看到萧若的瞬间,他眼里一亮,颔首见礼:“萧姑娘,近来安好?”
见他还记得,萧若十分欣喜,下意识将手从徐荣手中抽出来,走过去两步,学着他的样子行礼:“见过司马先生,都好,先生呢?”
没想到她语气这么客气,司马徽也是一愣,随即笑了。让身:“请。”目光扫到跟在她身后的徐荣,想到或许也是上次见过的袍泽一类,便也笑着对他打招呼。
徐荣没有还礼,轻描淡写扫他一眼,面无表情,目光里分明有寒芒闪过。
司马徽微微蹙眉,有些疑惑,却也不以为意,仍旧一笑:“屋里请。”
“上次给姑娘沏的茶,都被小生洒了……”司马徽歉然笑道:“这次重新沏过。”说着招呼那仆童去沏茶来。
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榆树,此时轻镀了一层新绿,树下一方石桌,桌上设着一方棋盘,此刻桌边还有一人在座,白衫,正盯着棋盘思索,对几人的脚步声充耳不闻,头也未抬。
司马徽却也不像平常主人该做的那样互相介绍,只引着萧若往屋里走。
萧若回头,见那个人目光都放在棋盘上,薄唇微微抿紧,手指有一下每一下地在石桌上轻轻扣着,指节清瘦,比白色的石桌还要苍白几分。
似乎专注于棋局,至始至终没有抬起头来。
禁不住开口问:“他是……”
“徽之好友。”司马徽只淡淡一笑,并不多答。
门扉微微关上,茶也奉了上来,司马徽亲自捋起袖子,为二人倒茶。倒完了落座,眼见萧若欲言又止的神色,嘴角含了一丝笑:“萧姑娘风霜困顿,从北面来?”
萧若把茶放在嘴边抿了一口,点点头:“从荥阳。”
司马徽眼里有微微的波动,很快又平静下来,面上依旧带着笑:“徽听闻一月前,荥阳刚易主。”
话说到此处,试探也到尽头了,萧若索性开门见山:“嗯……荥阳杂事太多,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特来问问,司马先生这里有没有合适的门生?”
“原来竟是姑娘……”司马徽喃喃着,表情暗了下去,喟然道:“徽虽然知晓姑娘定不是常人……还是择了此路么……”
乱世里,但凡有才能的人都很容易走上此路……最残酷艰辛的路。
徐荣从进来起就未开口说话。
萧若放在茶盏,观察着他的神色,也默然不语。
屋子里陷入了一阵久久的沉默……
门口响起了一阵轻轻的叩门声,一个轻柔淡然的男声传来:“德操,这玲珑棋局,志才解了。”
萧若原本还在猜院子里的人是谁,听到“志才”两字,疑惑更深。
出现在司马徽家的应该都不是常人。但是这名字却闻所未闻。
“姑娘稍等。”司马徽歉然一笑,起身出门。
萧若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察觉到屋子里的沉默并没有因为司马徽出去而化解……
有些不安,回过头看了徐荣一眼,见他端坐喝茶,也一言不发。
她讪讪一笑,正欲开口打破沉默,门被推开了,司马徽站在门口,眼里的黯然稍微淡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若有若无的坚决,指着自己的书房,对萧若道:“请姑娘单独移步里间。”
听到这句话,徐荣眉心一蹙,抬起头来,目光如出鞘的利剑,冷冷逼视着他。
然而还未开口拒绝,萧若已经站起身来:“将军在这等我一会儿,马上回来。”说着,浑然不觉气氛有异往司马徽走去。
司马徽似乎已明了几分,对着徐荣温和一笑,走过两步,低声道:“这位将军放心,几句要紧的话,万一给别人听去了麻烦,因此叫萧姑娘借一步说话,还请将军稍待。”
……
司马徽的书房甚是整洁,书架上满满都是古籍,墙角几上搁着一盆幽兰,门一打开,一阵若有若无的幽香钻入鼻息。
“萧姑娘,有句话,徽不得不说。”司马徽一面往桌案便走,一面道:“荥阳时局危如累卵。”
萧若心里一紧,抬眼看他。
司马徽已经收去了一直挂在面上的温和微笑,走到大案前,将一张白纸铺好,磨墨提笔,毫尖在纸上龙飞凤舞,顷刻间,纸上已经出现了几个名字,和这些人各自的方位……正是现在徐州兖州的群雄割据图。
萧若走近,司马徽正将笔在荥阳处勾了一圈:“萧姑娘,现在割据势力正在变动,中心就是曹操和吕布的兖州之争,而你夺下来的荥阳,很不巧……就在这张关系网最薄弱的所在。现在北面的张扬,南面的刘表,张济,袁术,都在虎视眈眈。”
萧若心里暗暗吃惊……虽说旁观者清,可司马徽隐居阳人,竟然对眼下局势了如指掌,甚至比她还要清楚她的危险在哪儿。
“这一个月之所以无人犯荥阳,是因为众人都在观望,荥阳以前曾属曹操,后又易吕布,二人实力皆不弱,所以无人敢轻易发兵,以免树敌……”司马徽将笔搁了,抬起头来,轻声道:“一旦二人两败俱伤,少了威胁牵制,姑娘的荥阳只怕会被当做第一个瓜分的目标。”
萧若毕竟对大的时局不是很熟悉,未曾仔细想过这个问题,经他提点,立马察觉到其间暗伏的丛丛危机,面色微变,静静望着司马徽。
“如今姑娘要保全荥阳,只有一个选择。”司马徽低头,指着图上的某处,道:“与此人结盟。”
萧若往图上看去,司马徽的手正指着曹操二字。
她呼吸一滞,月兑口而出:“不可……我与这人有过节。”
司马徽听她这话,嘴角带笑,温言道:“只要有利可图,结盟的二人便是有深仇大恨也要放下,你此时占吕布后方,要与他结盟共灭吕布,曹操定求之不得……姑娘若是把自己喜恶用到韬略决策上,荥阳当真危矣。”停了停,又道:“徽言尽于此,姑娘要仔细斟酌。”
说着,刚才显露的锋芒又一扫而空,面上换上了温文尔雅良善无害的笑容:“姑娘如果需要谋士……徽自然放在心上,替你询问着。”
萧若沉默片刻,迟疑着,开口问道:“司马先生……可……可不可以请你出山?”
司马徽面色微微一僵。
萧若忙道:“工钱好商量。”
司马徽嘴角浮上一丝苦笑,不言语。
萧若一时词穷,不知该怎么说……诚心诚意地说了一句:“我觉得你就很好。”
司马徽面色微微松动,淡淡道:“姑娘……徽意在山野。”见她表情立马一黯,心中掠过不忍,轻声道:“不过,我可暂且助姑娘一臂之力,待替姑娘找到好的谋士,徽再离去。”
听到能这样,萧若松了口气,正想道谢,只见司马徽面色变得有些奇怪,望着窗上透进来的残晖,声音依旧清雅淡然:“非是徽不念旧情,不肯助姑娘一臂之力……”
迟疑着,又道。
“楚汉相争,项王于彭城破汉联军数十万,追击斩杀,睢水为之不流。四百年后,曹操屠徐,泗水为之不流……但有战乱,就生灵涂炭……无论是谁要逐鹿,麋鹿都只有一种:天下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