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就是袁术大宴诸侯。寿春会盟之期了。
这夜格外地宁静……天斗沉黑,月光不盛,却可以清晰地看见浮云流动的影子,仿佛刻意放缓了速度,让人看久了,心里也软绵绵地一片安宁平和。
营地里士兵大多都睡下了。
萧若独自坐在火边,遥遥看着徐荣的营地出神……火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风一吹动火焰,影子就跟着微微地跳。
坐了一会儿,她的目光又移到了附近歪在一边睡觉的鲍旭身上。
手中微微紧了紧,从严羽手中得来的锦囊似乎牢牢依附在她手中,带着难以言喻的重量,却又轻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刮走的羽毛,让她不得不用力握紧。
严羽曾经嘱咐: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打开这个锦囊。
萧若朝四周看了一圈,察觉到白马营附近被暗哨围了一圈之后,嘴角弯起了一个无奈的笑意——这已经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了。
所里面的内容,她已经看过了。
黄昏时分打开的,里面只写了两行字,短短两行,却带着颠覆乾坤的力量……
严羽。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有的事能够解释得通,比如他的真实身份。但这人的意图却更加扑朔迷离。
……
“是你叫何琦去请我的?”
萧若正在沉思,忽然听到面前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语调温和,微含着关怀之意:“何事?”
抬起头看见是赵云,笑了笑:“将军来的时候可见到路边有什么异常?”
赵云摇摇头,一脸疑问:“什么异常?”
萧若忽地收敛神色,手指着右边:“这是南还是北?”
“……”
“又找不着北……”萧若按了按额头,叹气。
赵云面上掠过尴尬之色,左右顾看,抬起头朝着寿春的方向,调整了一下位置,方才果敢判定:“你方才指的,当是西方。”
听他答对了,萧若便没有接话,收起作弄之心,走到鲍旭身边,将他腰边的酒囊悄悄取下来,抬眼望着赵云,笑意盈于眸间:“将军陪我喝两杯吧?”
“……”闻到酒囊里的酒香,赵云面色微变,目光停在酒囊片刻,又抬起,投到萧若脸上。
“我听主公说以后白马营要从将军麾下分出去,怕以后都没有机会了。”萧若垂下眼,面上满是落寞之色:“就当是最后一次破军规……”抬起头,小心翼翼询问:“好吗?”。
赵云默不作声,几步往这边走来。在她身边坐下了。
“当初是将军从王德手下把我救出来的。”萧若灌了一口酒,只觉辛辣冲鼻,味道苦涩难咽至极:“多谢将军。”
赵云接过她手中的酒囊,仰头凌空灌下一口:“是你自己机智。”顿了一顿,又道:“你还是回我帐下当副将吧,白马营交给鲍旭掌管,如何?”
“这是将军的意思?”
“我舍不得你走。”
赵云垂下头,挺拔的眉毛下面,微微扬起的眼尾附近已经有淡淡的红色,他一面说着,忽地转过头来看了萧若一眼,目光温和干净:“只有你可以胜任我副将一职。”
这样至真至纯的眼神让萧若心里无端端一暗,面上仍旧带着笑:“将军这么看得起属下?”
赵云点头:“你与我配合得很好,尤其是盘龙,有了你了箭如虎添翼。”
“怎么一会儿龙一会儿虎的……”萧若晕晕乎乎地嘟哝。
“龙虎?我是说盘龙。”赵云说话之间在灌酒,也有些口齿不清了。
“……将军表字子龙?”
“嗯。”
然后是沉默,许久许久……
“以后不必叫将军。”赵云握着酒囊抬头:“唤我表字也可。”
“子龙?”萧若下意识月兑口而出,骤然发觉一叫表字显得太亲密了些,忙低咳了一声,将话题带了开:“你这名取得好,字也好。谁取的?”
提到名字的事,说了两句父母,话又说到了他家乡去。
酒多喝了两口,赵云话渐渐躲起来,眼里都是笑意,便在醉中也顾忌着担心闹醒鲍旭,声音压得低沉。
萧若也随着他的话笑开,不时打趣两句,找着他话里的错来罚酒,不一会儿酒就去了大半袋。
四野静谧,火光如织,月亮渐渐西斜。
酒袋已经空了。
赵云手撑着额头,闭了眼。
“将军?”
无人回答。
萧若稍微提高了音调,又唤一声,赵云还是无反应,看来是醉了……
她等了片刻,轻轻取出了他怀中的令牌。
赵云掌管中军,有了这令牌不仅可以在整个大营畅通无阻,而且还可以调配刘备亲兵,分量极重。
……
此刻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
短短一个时辰之内,萧若利用赵云的令牌混了出去,到了徐荣大营一趟,找到严羽。
再用令牌,指挥刘备的亲兵,将从严羽手中拿到的东西,连夜送返彭城,并指定他们走西边曲桐关。
最后潜到袁术在城外设的大营附近,咬破手指在绢上写了一行字,将绢绑在箭头上。用这根箭瞄准了袁术的帅旗,箭离弦飞出,钉在了旗杆上。
一般军营都有士兵看管帅旗,立刻发觉了不对劲。
萧若在军营内骚动起来之前,迅速离开了危墙之下。
……
这一切都做完,天还没有亮,萧若正准备回去,离刘备军营还有十几长远的时候,对面迎面走来一队人马,她立刻掩面避到一边。
这对人马通过她面前的时候,一个声音响起来:“你且站住。”
听到这个声音,萧若心里一颤:“使君有何吩咐?”
话刚出口,立刻察觉到说漏了嘴,自悔不已。
那人满意地低笑:“我的声音,你记得很清楚。”
来人是曹操。
萧若闻言,只得暗自将不快之意压下去,静默不语。
“萧太守可否赏面,移步一谈?”
……
天际已经泛出了鱼肚的白色,细细一线拉长,静默地卧在群山的尽头。
曹操的亲兵已经将四周都看守起来,此刻山丘上,只余下他们二人。
他比几年前初见的时候要老了一些,原本深潭一般幽黑而锋芒毕露的眼眸此刻少了那股犹带着年轻的张扬。只让人觉得深。
萧若惦记着早些回去,静了片刻,先开了口:“使君怎么认出来我的?”
她记得每次见曹操都戴着面具,这次又易了容,“萧太守”三字传到耳中的瞬间,难免有些心惊。
“你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故而你的身形和声音,我记得很清楚。”曹操淡淡道。
“好记性。”萧若夸了一句:“没有事的话我先走一步了?”
“我很好奇……”曹操斜眼睨着她,眉头微扬,嘴角带笑:“你这副装扮潜入刘备军中,为何到现在都还无动作。”
萧若的笑的真诚:“使君放心,我总会解决刘备这个大患就是了。”
曹操饶有趣味地眯眼看她:“明日有好戏?”
萧若只是笑。没有答。
“尽量快些。”曹操敛容,转过头看向已初现霞光的天际,一双鹰眸里似乎有火焰跳动,挥了挥手,仿佛只是打乱一局棋盘,而他就以观棋者那样轻描淡写的语气,开了口:“秋收过后,收拾关中。”
那样霸道的语气和姿态,仿佛整个关中已经是他的袖中之物。
萧若眉心微微一跳,表情没变,看着他的目光却冰冷下去,静默片刻,轻轻应声。
……
回到刘备大营的时候,天才蒙蒙亮,赵云和鲍旭还在睡着,火边只有羊一在添火,看见她回来目光一亮:“姑娘?”眼里带上了询问的光。
萧若现在才总算能松一口气,笑笑点头算是回答,手在唇边比了比,示意他噤声,别吵到赵云。
这般一看,目光忽然被牵绊住,心里渐渐沉了下去……
明明心里很清楚之所以潜伏这么多天就是为了这一天,一切异常地顺利,勘察清楚了彭城里的布防,赢得了赵云的信任和白马营的追随,握住了刘备的把柄,以至于她现在能够利用起来得心应手……
但不知为何,此时看见面前这张安宁沉静的睡颜,萧若忽觉得心里被轻轻揪起一块,微微的疼一闪而过,说不清是愧疚还是不安。
如果不是赵云就好了。
此时此刻萧若才体会到,算计一个毫不设防的傻子比满肚子花花肠子的聪明人要难得多。
虽然赵云并不傻,相反他作战上聪明至极,用兵灵活,通晓兵书,知道兵不厌诈。作战之时也会毫不犹豫地使用诈术。只是底子里还是心思纯正的军人。
她则不同……
嘴边带了一丝微有点无奈的笑意,萧若默默地想,可能她说到底还是和曹操是一样的人。
……
天时地利人和,计谋算计去的是天地万物,天地乾坤,大概其中与它隔得最远的便是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