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外夜雨在下,帘内一灯如豆。
“这雷打得实在太不寻常……”棋盘上黑白对垒,郭嘉持着一枚白子,一面往棋盘上落,一面微微蹙起了眉。
此刻已经攻破了细阳,曹操正在等候战机。
听到雨声,摩挲着手中的黑子,笑道:“天助我也。”
此夜的雨一下,河水必然涨潮,到时候更好乘着水势,一路攻下小沛,所向披靡。
想到此处,他唇角带了笑,话里隐隐有无奈之意:“只可惜,萧若似乎有坐山观虎斗之意啊……”
郭嘉思忖了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流言遍布天下,而徐州未有一人反驳,主公不觉得奇怪么?”
曹操只是笑:“奉孝有话直说。”
“嘉在徐州安排了细作,据他们来报……”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口:“徐州牧,似乎不在徐州。”
昏暗的灯光下,曹操将身边的一盏茶纳入了手,抬头喝茶,遮住了表情。
只有声音沉沉:“徐荣不在徐州,该在哪里?”
“近日怕是到颍水之畔了。”郭嘉话中的,正是萧若的扎营之地。
曹操霍地抬头,目光暗沉沉地投到他脸上:“奉孝觉得,萧若痛失爱子,还会接纳徐荣?”
听出他话中深意……郭嘉背脊忽然微微一凉,沉吟了一下:“自然……不会。”
“嗒”
茶盏重重地放到了桌案上:“你以为瞒得了孤一世?”
郭嘉讶然抬头,目光瞬间撞入了曹操含着怒火的眼,不知何时燃起,更不知因何而燃:“嘉……”目光一转,嘴角扬起,微微一笑:“不知明公所指何意。”
“你继续瞒……”
曹操拂袖而起,棋盘上的棋子瞬间哗啦啦落到了地上。
咬一咬唇,知道已经瞒不下去,郭嘉低叹一口气,掀衣袂跪到地上:“嘉有罪。”
曹操手指过去,指尖都在抑制不住怒气地颤抖,却在对上他的目光之时,骤然平静下来。
手去拿茶盏,却只抚着杯沿没有抬起来,音调淡淡的,化入帐中幽暗的深黑里:“你说。”
郭嘉静静道:“萧若确实不曾小产……属下自作主张,将主公丢弃的药送给了她……又替她去彭城找华佗,将华佗带到她身边,直到生产。”
“为何?”他的声音还是静,听不出情绪。
“一念之差而已,嘉只是觉得明公不该放弃我的计谋,让那个可以替代刘炎登基的孩子早夭。”
“……”
郭嘉再拜,缓缓道:“孰料她……吃了药,竟然佯装小产……而嘉看见她小产之后……明公眼里的神色……就知道,若是让你知道我擅自保下了孩子,定……饶不了我。”
语调缓缓,继续将所有的脉络道出来:“她因我之故保下孩儿,反倒威胁于我,说若是告诉明公此事,嘉……一身的报复将再无地施展……
“嘉一来自负,不愿见明公弃我计谋不用,二来私心,不愿失信于明公……因此泥足深陷,铸成大错,无论明公如何责罚嘉都毫无怨言……只是明公定要小心这女子……她明明知道华佗留下了安胎药,并非尽是徐荣之错,却还是要狠心设计,令他以为自己害死了亲生骨肉。
“至亲之人尚且能下此重手……这机变实在惊人,一箭三雕,一来可以令自己的孩儿月兑离明公的掌控,连消带打,让嘉的计谋无法施展,二来再顺理成章和徐荣断交,令明公相信她无依无靠,以至于最后放心让她执掌关中。三.当时董贵人在徐州,迟早会告诉徐荣她火烧重华殿,谋害陛下之事,因此嘉猜想,她是故意要先令徐荣负疚,才会对此事视而不见……为自己留下退路。
“若是徐荣选了皇子而不顾孩儿,那她则令徐荣以为自己亲手害死了亲身骨肉,实在不见得不负疚于他,此刻若是修好也不奇怪,因此嘉断定徐荣定在萧若帐中,所以还请明公当机立断,趁着猛虎还未归山,现下绕过刘备,袭击徐州”
最后一句话,他抬起头来,目光朗朗,说得极是坚定。
曹操默默听他说完,似乎是倦了,只久久地望着从门缝间灌进来的风纠缠着烛火,许久许久,方闭上眼,挥挥手:“奉孝……”停了片刻……又迟疑:“奉孝……先出去吧……孤想一人静静。”
……
一夜醒来,萧若身边早已没了人,风卷动帐帘翩然,送入雨后清风,恍如南柯一梦,再无痕迹可循。
……
正待拔营,贾诩却神色匆匆地走过来,一面走一面道:“主公……昨晚的雷实在……”
萧若站定了脚步,听了他的话,点点头:“现在还没入春,这雷来得好奇怪。”
“依诩看……不像是什么吉兆。”
……
众诸侯的门下谋臣多的是上能观天文,下能察地理的能人异士……
这几日奇怪的天象早已传得人心惶惶,待萧若大军赶到灵璧的时候,小沛已经传得人心惶惶。
曹操已经从细阳突入,但是却迟迟犹豫,没有发兵。
刘备利用天象造势,纷纷说是此乃是上天之怒,怒曹操之专横……因此在他要攻打小沛的时候,才会冬雷震震。
刘备一向很得民心,小沛军民更是上下齐心,这么一来纷纷视曹操为豺狼虎豹,大军还未到,民愤已起……
曹操哭笑不得,在写给萧若的信中说——天不助孤,骂名要担到底么?
这份信照例是贾诩回,贾诩看了又看,实在觉得按照他的本心想拍手称快顺带幸灾乐祸……将信转交给萧若的时候,她望着信纸怔了一下,目光久久停在“天不助孤”这几个字上。
心里微微凛然——
曹操从来不是信天命之人。
立刻下令探子去查探他的军情……果不其然,用兵老辣的曹操似乎看穿了她坐山观虎斗的意向,从细阳,绕过了九里山,直袭徐州彭城
这一下转的突兀之极。
原本按照二人的行军布阵,都是冲着小沛来的,刘备散步流言,也只是想赢得时间,并未想到曹操会真的避过他不打。
接到这个消息,萧若微微蹙眉:“军中都传遍了?”
“没有封锁……传遍了。”罗泽回答:“曹操倒是大胆,直接杀去了徐州,莫非忘了在徐州牧手下吃的苦头?”
“他这是要抢皇子。”
萧若沉吟了一下,起身出帐,正欲点兵,忽然听到前门方向一阵喧嚣,一人一骑与门前之人缠斗了片刻,转眼间门前几个人被打昏在地,马长嘶一声,就要朝着门外奔去。
“站住。”
萧若冷冷道:“要走都不打声招呼么?”
马上的人听见她的声音,瞬间僵了一下,就要冲出去的马匹被生生拉住,他久久伫立,只不回头。
萧若也不说话……只抿紧了唇,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徐荣……”她轻轻呼出口。
这个名字叫出的时候,血淋淋的现实摊到了眼前……梦已经再也做不下去。
听到这名字的瞬间,他身子一震,握着马缰的手收紧,慢慢转过了身。
依旧是熟悉至极的眉眼,眼如深潭,黑得一眼望不到低。
四下里一阵抽气声……谁也想不到当初曲桐关下令他们吃尽了苦头的徐州牧徐荣竟然会藏在军中……
没有谁再说话……整个巨大的校场空旷得落针可闻。
就在此时,跟着从大帐里出来的杨含看见这一幕,诧异地叫出来:“将军……你……你……”
抬着头,目光与他的相对,看到里面深深滴映着的她的倒影,轻声说:“你还是要这么选吗?”。
“萧若……”徐荣定定地看着她,眼神专注得好像整个天地只有这一片,好像要将她一寸一寸,细细镂刻到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