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周氏从春晖院出来,朦胧的灯光照出她满脸的疲惫与不耐烦,她一边快速往春喜院走,一边在心里暗暗咒骂着老不死的怎么还不死,害她天天要侍疾床前,连女儿头胎的满月酒都不能去吃。
最让周氏难受的是,她替江国宁在宁氏面前尽着孝道,那没良心的却在姨娘院里风流快活,连上今天,已经在那院里歇了五个晚上了。
周氏正想着要怎么敲打敲打那伙狐媚子,忽听前面的春草哎哟一声,整个人斜斜地倒向路边的草地,手里的灯笼也滚落一边,很快便被漏出的灯油烧着了。
“你这死丫头,走路不带眼睛的?还不快点起来去寻个灯笼来!”周氏一腔怒火正无处发泄呢,上前就踹了春草两脚,借着燃烧的火光看见春草紧闭双眼,竟似晕过去的模样,不禁有点着慌了。
“喂,春草,春草?别装死了,再不起来小心板子!”周氏喊了几声,春草动也不动,周氏惊呼一声,捂住了嘴,紧张地四下张望,远远瞧见有巡夜的婆子经过,急忙大声叫喊起来。
婆子们匆匆跑来,将昏迷不醒的春草背下去找大夫医治,周氏暗骂晦气,却听见留下来护送她的两个婆子惊叫着从地上拾起一样物事,送到她的面前来,“夫人,春草大概是踩了这块玉佩滑倒的。”
周氏见了玉佩,手脚哆嗦起来,好半天才将玉佩拿在手里,捏得死紧,咬着牙道:“快走!”
回到春喜院,周氏直奔卧房,顾不上梳洗更衣,便把丫鬟们打发出去,从床底下拖出一只木箱,打开一看,里面果然少了块玉佩,顿时把玉佩往箱里一丢,整个人筛糠似的抖了起来。
这玉佩,正是当年宁致远送给江采苓的定情信物。周氏设计绑架江采苓后,本来是要象冯氏一样直接弄死的,却被女儿江采莲拦了,改为把她弄到青楼去卖笑。谁知没过几天,老鸨过来报告,说那赔钱货撞墙死了,让她郁闷了好久,这枚玉佩,便是老鸨送来作为任务完成的凭证。
这枚玉佩一直被她好好藏着,知道的也只有春草和春香两个大丫鬟,它到底是怎么跑到后花园去的呢?不会是……那个吧……
周氏呜呜叫着爬到床上,将被子一层一层裹到身上,很快便出了一身大汗,可她仍觉得全身冰凉,如坠冰窖。
一阵阴风从窗外吹进来,油灯闪得几闪,便灭了,周氏大声喊着春香,却没有听到回答,似乎屋外侍候的丫鬟婆子们全都消失不见了,整座春喜院静得可怕,周氏有个感觉,这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又是一阵阴风吹来,周氏把被子往头上一蒙,缩在床角一动也不敢动,却听见有人在喊她:“夫人,夫人快看看我呀,是我回来了……”
周氏听着那声音很耳熟,一时想不起来,以为是丫鬟们回来了,便大着胆子伸出脑袋,只见床前站着一个人影,脸色惨白,笑容僵硬,两眼流着血泪,向她伸着两只指甲又黑又长的手,一声接一声地呼唤着:“夫人,采苓回来看您了,夫人,我在下面好冷呀……”
咚!周氏两眼一翻,象截木头似的倒在床上,人事不知了。
“切,这才开始呢,就晕过去了,一点也不好玩啊。”人影嘀咕着,从怀里模出一只小药瓶,倒了一粒药丸塞进周氏嘴里,便开始四下搜刮金银财宝。微弱的月光照在她涂了好几两白面的小脸上,露出邪笑的人不是江采苓又是哪个?
本来,到了长安之后,她花了两个月时间暗中调查了江国安夫妇的死因,准备好好整整周氏再让她死的,可是今天白天的时候出了个意外,让她不得不取消了计划,决定提前行动了。
给周氏吃下的是一粒毒药,和当初周氏给江采苓的父亲江国安和母亲冯氏吃的一模一样。毒药是从江国宁书房里的秘柜拿的,间接证明了父母的死因,这让采苓下起手来一点也没有犹豫。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啊,善良的江国安夫妇一定想不到,要他们命的人就是自己的亲弟弟和弟妹吧。
将周氏屋里的金银搬空后,基本上整个侯府的现银都落在采苓手里了,房契地契之类的不动产她没要,相信以她那两位纨绔堂兄弟挥霍的速度,这些契约很快也会成为别人家的东西。
玉佩……采苓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拿。宁致远已经是别人的夫,自己心里也有了人,两人之间最好一点联系都不要再有,失去的缘份是永远也找不回来的。
由于大量播撒迷药的缘故,背着两个沉重大包裹的采苓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春喜院,接着去故居春怀院转了转,又到春晖院外站了站,听了听宁氏剧烈的咳嗽声,然后寻了个角落,象个幽灵一样消失在两米高的院墙之上。
天亮了,死寂的长安城渐渐有了生气,北城门边城墙根下一间简陋的民房内,吱呀一声开了正房门,素面朝天的采苓打着呵欠伸着懒腰走到院子中间,开始晨练。
一套太极还没打完呢,杨嬷嬷从厢房冲了出来,一把按下她的胳膊就往正房里拖,嘴里叨叨着数落:“姑娘啊,如今你是双身子的人了,可不能再这样大动作了,万一伤到了小少爷,我可饶不了你!”
采苓跺脚嘟嘴,不肯回房,“嬷嬷!这才三个月呢,练练太极没问题的嘛。我向你保证,绝对伤不到他,而且还会让他更健康活泼。”
“不行!嬷嬷是过来人,听嬷嬷的准没错!”
“唉!”
被杨嬷嬷拖回房里按回床上,采苓连连叹着气,自从昨天孕吐被杨嬷嬷发现,她就开始了悲催的被监管生活,就连昨晚出去执行终结计划,也是费了许多手脚才瞒过了杨嬷嬷。不过,以杨嬷嬷的精明程度,这件事情还没到中午就被发现了。
“这是什么?”杨嬷嬷手里拿着一迭刚才整理床铺时翻出来的大额银票,责问坐在窗前看书的某人。
采苓懒懒地看一眼,淡然道:“从我家拿回来的。”
杨嬷嬷急了,拍着银票说道:“姑娘,你怎么能这样!如今你是双身子的人了……”
“知道知道,万一伤到小少爷,你会饶不了我的,是嘛?”采苓将书本扔回小几上,认真地对杨嬷嬷说道:“放心吧,人命债要回来了一半,宝宝出生之前,我都会乖乖呆在家里的。”
杨嬷嬷眼神复杂地看着采苓那双清亮淡然的眸子,说着人命债的时候,里面毫无波澜,不带一丝烟火气,似乎眼睛的主人早已心如止水,不欲红尘。
她站在那里,阳光也比不过她的光彩照人,但杨嬷嬷却有一种荒诞的感觉,觉得美丽非凡的姑娘并不属于这里,她身上似乎有一双隐形的翅膀,稍微扇一扇,就有可能飞走,从此再也看不见。
杨嬷嬷害怕这种感觉,她扔下银票,扑上去紧紧抓住姑娘的手,流着眼泪恳求她:“求求你不要走,不要扔下嬷嬷!”
采苓伏在杨嬷嬷身上,笑道:“嬷嬷,这世上我可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无论走到哪里肯定都要带上你的呀。我已经雇了一辆马车,今天开始大采购,三天后出发。马车很大,咱们可以从长安一路睡到目的地,保证不会伤了你的小少爷……”
第二天晚上,采苓在杨嬷嬷的陪同下,坐着马车打定远侯府门前走过,从窗帘后看见高高挂起的白灯笼,听见门里隐约的哭声,她冷冷一笑,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