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的绸缎,氤氲着整个房间。新嫁娘的衣服由里到外都须得要做新的。这红绸便是做里衣的,媒婆嘴里不停的说着喜庆的话。懂得眼力劲的裁缝也在一旁直夸贊。
我趁着这难得惬意的时候,好好的放松一下自己,这些个话便全然不在我的心上了。从那日同梅姨和詹台明灭示弱之后,他们对我监视是放松了。但是,依旧还是给我下了药。行动不便的我只能借着吃饭出恭的时候,才能全身放松一下。
从小兰口中得知,现在已经是十月初了。日子过得飞快,在这小黑屋里的日子,不辨昼夜,更加的没有时间概念。我以为至多半个月,没想到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有余。
媒婆和裁缝师傅丈量好尺寸之后,便被小厮领下去拿赏钱了。我一个人独坐在椅子上,模着红绸兀自发呆。
作为一个公主,我很早的时候就知道,我的一切都由不得我自己,婚姻,家庭,性命。所以,我千方百计的想要逃出来。可是,没想到逃出来,我依然是身不由己。
不由苦笑,伸手去倒了一杯茶。茶水早就凉了,一入吼便顺着肠子,一路冰冷的滑倒了肚子里。渐渐的,连手都有些发冷了。
门被推开,一股子淡淡的墨香扑鼻而来。
“十四。”他温柔的唤我。
“嗯。”我应着,收拾起情绪,面对他。
他伸手将我抱住,像是抚模猫儿一样,抚模着我的发。我温顺的窝在他的怀里。有些时候,我时常在想我同他两人曾经也是如此恩爱,可是如今确实各怀鬼胎,着实是让人觉得讽刺。这岂不是就像是宫里的妃嫔同皇上一样,同床异梦。而,我如今连一张床都不于他一起睡了。
“十四,我会待你好的。”他抱住我,开始了每日惯例的甜言蜜语。
一开始的时候,我会觉得十分变扭,可是时间长久了,就觉得习惯了。其实,他说这些话,不一定就是说给我听的。也许是说给自己听的也说不定,就像是人若是做了错事之后的忏悔一样。
其实,我相信他曾经是爱过我的,不知是什么时候,但是,我总觉得他应该是爱过的。若是,不爱过,也不会那么执着。若是不爱过,也不会那么内疚。我呢,我也是爱着的。也许最初,我和他都不纯粹,可是最后,大家都深陷其中。
我爱九郎,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可是,我的九郎已经死了。不,也许他从来都没存在过,只是我固执的将詹台明灭想象成了九郎。如今,面对真实的他,我却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而,他也接受不了这样的我,却放不开。所以,我和他两人就像是两只刺猬,明明张开了防备的刺,却妄图接近,结果就是遍体鳞伤。
九郎依然在我耳边絮絮着,像是情人的呢喃,在外人看来是如此亲密无间。可是,我的心却没有半点波动,就像是一滩死气沉沉的死水一样。
“十四,我想给你自由。”突然,他在我耳边如是说道。
我张大眼睛,一瞬间屏住呼气。他说什么,自由
“十四,你待在这房间里这么久,一定闷了吧。”他说的时候,眼眸里满是怀疑和试探。我原本因为听到自由而变得躁动的心,见到他如此之后渐渐冰凉。
“若是将我关在这里,你多少能有些安心。还是将我关在这里吧。我不在乎出不出去。反正从前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尽量的装作安详顺从的样子,不冷不热的语气和微缩的更加靠近他怀里的举动,这一切他会不忍心。
我赌的就是他的不忍心。
“是我委屈你了。”他叹息着,然后紧紧的将我抱住,“明日,我让小兰带你出去吧。”
我埋在他胸口,无声的笑了。
暂时性的得到自由之后,我没有做出任何行动。每日至多饭后去散步,这是我多年的习惯,自然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这些时日,我尽量扮演成一个最普通的即将出嫁的闺中女子,扑扑蝶,绣绣花,逗逗院子里的土土。我知道时机尚且还不成熟。而且,日子还剩下许多,我并不着急。
我有个嗜好,便是喜欢在外面睡觉。总是叫人去我房里把贵妃榻给搬出来,放在常青松下,以天为盖,以地为庐,就着上好的阳光。盖上锦被,就这么睡去。朦胧里,总有一双手细细的抚模我的脸庞,一袖墨香盈满。我时常在想,如果,他不是前朝太子,我也不是当今公主,也许,我们能白头到老。
可惜,没有如果。
有时他兴致极好的时候,会和我一起睡。但是,也只是一小会。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觉得我的九郎又回来了。他噙一缕笑意,眉目宛若星辰,欣长若玉树,站在窗柩前说:“十四,我愿意做你命里的长庚星。”
泪沾满看枕巾,簌簌的落花飘零在地,被碾碎化为浮尘。
土土作为一条和我同生死共患难过的狗,在梅姨和小兰甚至是詹台明灭眼里都是与众不同的。然而,作为一条长得脑满肠肥的黄土狗,土土还是十分的具有危机意识的。因为,在我出了小黑屋不久之后,它便开始想我学习,每日锻炼减肥了。比如,每日吃饭由三餐改成了两餐。虽然院子里的人,没有一个认为土土是自愿的。大家都用十分仇视的眼光看着我,认为我虐待动物。好吧,其实,那一餐饭是我叫厨房不要做的。原因无它,这只肥狗越来越有向肥猪发展的趋势了。我一趟小黑屋出来之后,居然抱不动它了。足以见得,它得是有多重了。
土土对我给它进行的节食计划显然很不满。所以在后院子里大肆破坏。上至厨房下至澹台明灭的药圃无一幸免。但是,奇怪的是这事情居然没有一个人表示抱怨。大家似乎对我和土土的行为喜闻乐见。
澹台明灭也依旧是什么都不说。但是,看着我的眸子越发的温柔,再没有之前的怀疑。
这样鸡飞狗跳的过去了一个月。期间,小兰和梅姨不再时时刻刻的守在我身旁监视我。只留下几个小厮照看我。
我觉得是时候该行动了。土土被我训练了一个月总算是恢复了它应有的身姿。作为一条雄风阵阵,英姿飒爽的大黄狗,它从前那跟大号狮子头一样的形象实在是它作为狗的一种耻辱。在土土改变形象之后,困扰土土许久的婚姻问题也得到了解决。土土和刘员外家的一条纯白色的西洋狗相恋了。
于是,我就有了名正言顺的去刘员外家的借口。其实,不一定非得去刘员外,我也到想去街上逛逛。可是,能出房门已经实属不易了。要是我说打算在这花街里走几圈,我相信詹台明灭会把我抓到小黑屋里再关上几个月的。
那三个狮子头里的计划,我已经做到了两个。如今,这第三个还需要些时日。不过,应该是不会有差错了。
出乎意料的是,长久不见的玉郎居然出现了。看他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看来依旧被蒙在鼓里。我坚信,玉郎是这件事情里唯一一个不知情的人。因为自始至终,詹台明灭的嘴里都没有提到过他。
他依旧还是在暗夜里白玉一般的少年。他甜甜的叫着:“姐姐。”张开双臂,像是一只雏鸟,飞扑到我怀里。
我时常在想,如果有一日我有一个弟弟,我一定要好好保护他。让他永远不懂人世间的丑恶,就像是一朵洁白的百合一样,一生都是那么无暇。玉郎,我怎么能让你受到污染呢?
我抱了他满怀,他实际上已经比我高出一个头了。可是,却还象个孩子。“玉郎,怎么了?许久不见你,去哪里了?”
玉郎红扑扑的脸蛋听到这个之后立刻拉下脸道:“姐姐,哥哥说,你将要嫁人,不能多见人。”
看来他不想玉郎卷进来,毕竟是血亲,他果然还是不敢让玉郎知道这样的一个他。就当是最后的一丝慈悲吧,我露出慈爱的笑容道:“是啊。扬州新娘子有个风俗,进门前不能随意走动,要整日呆在房里的。“
玉郎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这个下午,他陪同我一起在树丛后面,偷窥土土和隔壁的白狗玛丽莲梦露之间的第三十二次私会。直到夕阳西下,我才牵着恋恋不舍的土土回了菊花香。玉郎陪同着我一走进大门,就看见詹台明灭脸色凝重的看着我和玉郎。
小兰立刻跑过来,将玉郎领着耳朵带走了。门口只剩下我和詹台明灭两个人。他的脸在阳光下,线条柔和,可是紧紧抿着的唇,透露出他的情绪。秋日里,熔金残阳慢慢的落入地平线,徒留天上漫天的火烧云。
一瞬间,我仿佛错觉他的眼底是一闪而过的杀意。像是白驹过隙一般,还未抓住,悄然流失。他僵硬道:“你对玉郎说了什么?”
太阳的余晖消失殆尽。四周落入一片灰暗。只有草木的影子还斑驳的落在地上。秋夜露重,手脚渐渐冰凉,像是置身千丈寒谭一样。
我露出一抹冷笑。呵,他居然是这样看我的。我以为,你心里至多至少总是有些情意在的。原来我彻头彻尾就错了。在他的心里,我从来就是这么一个奸诈的女子。是啊,我从来奸诈,否则怎么会为了自己的性命,不惜去赔上何纷飞的姻缘呢。
詹台明灭啊。如今,我真的看清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