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顺畅,我和狐狸过了三个关卡,总算是进了城。我们现在所在是泉州一处繁华处名叫安庆。狐狸已经先行打点好了一切。
入了城镇之后,我便同狐狸一起坐在船头。来往人群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汉人也有少数民族。我见几个苗家少女拿着家中的绣品出来卖。独特的绣法还有富有民族特色的画案让不少人都围着想要买。更有几个富商打算请她们绣一幅大的带回家中。
我瞧着好奇,便同狐狸上岸去也买了一块。这绣品价值不菲,平常人家的手绢丝帕只要一吊钱一块,这苗族少女的便要三吊钱一块。我拿着这帕子,仔细端详,越看越觉得这帕子做得精巧。而且,这上面的丝线也不是普通丝线。我从未见过如此轻薄细腻的丝线。
狐狸瞧了许久,没瞧出上面特别来,不解道:“你作何那么开心?”
我模着这绣样精美的帕子,不由计上心来,便道:“狐狸。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了?”
狐狸瞪大双眼,瞧了瞧着帕子,又看了看我的手,结巴道:“你,你,你不会是打算……”
我摇摇头道:“我的绣功,你又不是没见过。能把一株芙蓉绣成一颗泡菜。这等高难度的技术活儿,我可做不了。不过,我倒确实是打起了这个苗家刺绣的主意。”
狐狸略带无奈道:“你身子尚未大好,如今又要操劳,我实在不舍得。”
我看着他,他眼里泛着水光,眉宇间皆是担忧。心下不由一软,略带娇柔道:“狐狸。你若不放心,便看着我。我定不会出事的。”说着,便去执他的手。
他微微张大双眼,对我突如其来的亲密,有些吃惊,不过立刻调整好表情,握紧我的双手道:“十四。你能同我这样说话真好。”
行船半日,我和他总算是靠岸下船。这是我有史以来最长的一段水上旅行了。从狐狸将我带出皇宫到行至安庆,已过两月有余。最闷热的夏日早已过去,初秋的凉意渐渐替代了暑气。
狐狸的药粉果然厉害。当日,皇宫中,我喝下那一碗桃之夭夭之后,药性便开始发作。我假死了十二个时辰,然后又龟息十日,最后才被不得已带出宫外。萧钰将我葬在了皇陵,白玉堂本打算将我的“尸首”带回去,却被萧钰抢先一步下葬。狐狸等到风声过后,才连夜将我从古墓里盗出来。
我被他安置在船上,他带着我一路南下,便到了这安庆。之所以选择安庆,一则因为这里齐王势力比较薄弱,二则因为十里桃林在这里开设了一个分舵。
我一向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去哪里都能活得很好。况且,南国冬日也是温暖如春,恰逢下半年,我正好去那里。
船靠岸之后,狐狸先行下船。我在舱里背着大包小包,身形不稳好不容易才走出来。一走出来,便有一双手伸过来扶我上岸。我忙于脚下,随口便道:“狐狸,还算你有良心,知道来扶我。”接着毫不客气的搭上他的手,一脚从船上跳下来。
下了岸,待我站定抬头,却睖睁了。眼前的人穿着朴素的青衣,身量修长,脸庞俊美,一双眼睛尤为的沉静,像是一面镜子似的。见到我如此,像是早就料到一般,可还算嘴角微扬道:“姐姐。”这一声宛如泉水滴在我的心头。
我看着他,欣喜万分,不由冲上去将他的手紧紧拉住,连声道:“青桐。青桐。”
记忆里那个温和沉默的少年一段时日不见,整个人都变得成熟起来。脸上显出棱角,眼神变得锐利,人长高了不少。我拉住他左看右看,仿佛是看不够似的。他变瘦了,变黑了,却越发出众,像是一块经过雕琢的璞玉。
他拉着我的手,笑笑道:“还有呢。”说着,侧身往后退。
站在他身后的正是筱筱,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春衫,头梳双罗髻,杏眼桃腮,经过这么一打扮更加的娇俏,远远看去就像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她看见我,眼中含着泪,三步并作两步直至到我面前,将我的手握住,哽咽道:“小姐。”
我看着她顿时感慨万千。又遥见那红色的身影站在不远处,我心中更是百感交集。大难重生之后的庆幸,团聚的喜悦,以及对他们的思念,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话。“我回来了。”
这夜,我们三人在安庆的宅子里自行办了一个团圆宴会。青桐和他的戏班子转移到了这里。筱筱也被接到了此处。想到狐狸之前同我说的话,我心里更加的柔软,仿佛化作一池子春水。
夜里,我和狐狸两人拼酒。筱筱和青桐不胜酒力早早回去睡了。只剩下我抱着酒坛子一杯又一杯。今日是我自从离开扬州以来最开心的一日了。我以为将要一生于他们分离,没想到狐狸却帮我将他们带回来。
酒过三巡,狐狸依旧清醒,我微有醉意。只见他一个飞身,翻上房顶,掏出随身携带的玉箫,应着融融的月光吹奏起来。曲子分明是那夜我唱的桃之夭夭。可惜,我的琴遗留在了菊花香里。不然,配以琴声,乐曲定是天下难得一闻。
狐狸的眼睛在月色里显得十分的寂寞,这一曲桃之夭夭,吹得哀伤又凄苦,听得我心里一阵阵紧缩。
我在屋下看着他,只觉得他隔得我很遥远,不过一个纵身的距离,却仿佛是千山万水。我时常想若是最初那一刻,狐狸没有走,我们是不是会不一样。
想到这里,我的脚步似有丝线在牵引一般,慢慢的动起来。手臂伸展,身子挪动起来。许久之后,我记起这一夜跳得舞,不禁泪满衣袖。若是当时,我能知晓,也许之后一切都不会发生。我会和狐狸两个人在安庆相携相伴直至终老。
我不知道我跳得多久,只记得,狐狸从屋顶上飞下来的时候,脸上带着狂喜,像是一只展翅的蝴蝶。风中暗有桃花香,月光皎皎,我不知为何心内悲伤,跳着这一曲不知名的舞。
连着几日,我和筱筱青桐三人形影不离。特别是青桐,我几乎无时无刻不想和他呆在一处。他离开我那么久,当日他眼睁睁的目送我离开扬州,含泪倔强的样子让我记忆深刻。如今再见,我总想着多和他说说话,多多了解他的事情,以弥补我不在的那一段空白。
青桐每回说起扬州,总是欲言又止,神色古怪的说自己在那里得到姬流觞的庇佑过得很好。我知道他有事情瞒着我,可是却不能追问。就算追问他也不会告诉我。我深知他的脾性,只好作罢。
筱筱和我分别两月,整个人像是月兑胎换骨一样。之前的拘谨和羞赧都不见了。我不在的这两个月,她跟着白去了不少地方,长了见识,整个人都开阔起来。我也由衷为她的改变而感到欢心。
狐狸像是知道我和筱筱青桐久别重逢有许多话要说,便时常找些借口出去,不打搅我和他们叙旧。
这一日,狐狸又寻了个借口早早的出去了。我和筱筱两人在后院里一边嗑瓜子,一边聊起了当日我假死的事情。筱筱是整件事情的目击者,她看得最是清楚。狐狸当晚在我赴宴之后,没多久就醒了。醒来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让筱筱吩咐御厨做桃之夭夭。这是他和我之间的暗号。可是,当日我是不知晓的,一直以为狐狸没醒,所以吃下混了药粉的桃之夭夭之后,药性发作,还以为自己要死了。
在座的所有人都被我这逼真的演技给打动了。萧钰发狂的喊叫声还有白玉堂悲痛的眼神现在想起依旧让我唏嘘不已。
不料,筱筱说了个更劲爆的事情。话说我死后,萧钰不相信,硬是要让神医来验明正身。白玉堂死死的护住我的棺木,死都不让人靠近一步,甚至扬言道:“若是想要碰十四,便从我的尸身上踏过。”
我当下心中宛如有重锤一击,白玉堂,那个狼一样的男人。他最是聪明,最是狡猾,在我的灵堂上抱着我的尸身说出这番话来。我不由心中一阵感伤。我自问要才没才,要貌没貌。锦绣任何一个公主都比我来得有实力。可是,我却成了这锦绣最独一无二举世无双的公主,正恰巧符合了我父皇赐我的封号——无双。无双,无双,这一世只有一,没有二。想不到一语成偈。
公主大丧的消息立刻在全国散布开来。据说,公主下葬当日,陪葬品数以千计,奇珍异宝几乎能抵得上一座城池了。按例,公主大丧本应全国戴孝一月。可是,不知为何,无论是南国还是锦绣帝都皆是大丧三月,城中一片雪白。
我来到这里的时候,依旧还是在大丧期间。外面的客栈,茶楼都闭门不开。戏院,杂耍都停业三月。我想我大概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为自己服孝的人吧。
这么隆重说实话,实在吓我一跳。我本以为这件事情会被压制下来。听闻萧钰整整三日未上早朝,白玉堂回到帝都之后缠绵病榻一个月。我心中又增几分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