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十四,你在做什么呢?都晚了,还不梳洗?”绿苑端了一盆水,开始拆下头饰。
我却将她拉住道:“先别急。同我先说一会儿话。”
她被拉得转过身来,眼中满是好奇,“十四,今日到底是怎么了?你神神秘秘的。”
我故意打哑谜道:“绿苑,你先听我的,待会儿就有一场好戏要看。”
她被我说得越发糊涂,凑近了道:“别和我卖关子了。你快些告诉我吧。”
我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见我打定主意不说的样子也没了兴致,于是转身坐到铜镜前继续拆头发。
对面的几个宫女瞧了绿苑一眼道:“男人都没了,还在这里臭显摆什么。”
绿苑一听,脸色就沉下来,讥道:“我还是有男人的,想你们这些个压根没人能瞧上眼的,恐怕以后连个对食都找不到。”
那宫女被说得脸一阵青,一阵白的,当下便上去和绿苑扭做一团。那些个宫女看见两人打起来的,非但不上去劝架,反倒是围成一团,等着看笑话似的。
那为首的宫女是乾坤殿里的七品宫女,因为年长的嬷嬷的提携,进来就比我和绿苑这种没有门路的宫女高了一个品级。因为,她得势身边也少不得巴结的人。于是便组成了一个小团伙时常欺负新来的宫女。那些低微的宫女恐着被欺负也合起伙来和那些人对抗。
绿苑最看不过那些高位宫女仗势欺人,于是时常出来解那些被欺负的人围。久而久之,那些宫女便视绿苑为眼中钉,肉中刺。这样子的故意挑衅,之前也时常有发生。没想到今晚越发激烈了。
正在里面战况正酣时,外面却突然有人敲锣喊起来。
一时间宫内不知从何处纷纷涌出一批身着铁甲,腰配大刀的士兵来。霎时就将各个宫殿给团团围住。方才还在扭打的两个人,此刻都被眼前突然出现的重重士兵给吓得僵住了。绿苑捉着那宫女的领子,那宫女手里拉扯着绿苑的长发,两个人还做成一团。
罄钟大作,外面是一片呼喊声。但凡是萧君如宫中的宫人都纷纷被包围了。萧君如手下直接执掌的一对亲卫队,被众多铁甲兵团团围住,来了个瓮中捉鳖。
萧君如大约至死都不会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经营了计划了这么就当上皇上,却还未满三个月就被当即拿下。
萧君如大约至死都不会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经营了计划了这么就当上皇上,却还未满三个月就被当即拿下。
亥时,宫中慢慢响起肃杀之声。薛氏,安氏一族纷纷被困于家。有敢反抗者就地斩杀。
乾坤宫和朝阳宫所有宫人尽数被捉。但凡,六品以上宫女皆当场处死。乾坤宫门口的五彩石子铺成的地面被一片鲜血染红。
绿苑服侍我前往华清池沐浴。我将身子浸泡在温水里,多日的疲惫让我分外的憔悴。
我照着镜子几乎认不出镜子中这个诚惶诚恐唯唯诺诺的宫女竟然是我自己。原来不止是别人改变了,甚至连我自己都改变了。
我慢慢从池子中起身,巨大的布帛将我围住。宫女拭干我的身体。黑发未束,神情慵懒,我仿佛又变作之前的菊花香丽的十四娘。眉间的朱砂红得似血。绿苑的手很巧,比起小兰来更胜几分。经她的一双巧手,我原本苍白憔悴的脸,如今便被化作一张弱柳扶风的脸。眉间朱砂被化作牡丹花钿,眼角点上泪痣。上好的百花胭脂涂在脸上,勉强恢复了几分血色。朱红的口脂,像是一朵绽放的玫瑰。
“公主,今日真是很美丽呢。”站在我身后的绿苑低下头和所有宫女一样,说着没有真心的赞美之词。
“绿苑。不要叫我公主了。这总会让我想起萧君如。”我转过头去,想要伸手拉她,她却推开一步道,“公主,奴婢身份低微,恐有辱公主金枝玉叶之体。”
我的手僵在半空。她也开始忌惮我了么?从那些士兵冲进屋子,纷纷向我跪下行礼之时,她便和我不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了。
“我是公主,可我也是十四。就算我的身份改变了,我们之间的情谊也不会改变的。”我不甘心又一次伸手拉她。
她愈发后退,直到墙角,最后扑通一声跪下道:“请公主饶过奴婢吧。”
“饶过?”我苦笑,“我只是想再和你做朋友。为何你就要这般拒绝我呢?”
绿苑跪在地上,面色越发惨白道:“还请公主饶命。还请公主饶命。”
我后退几步,慢慢回到原地,摆一摆手,颓然道:“你起来吧。我不怪你了。”
孤家寡人,说的不就是这样么?高处不胜寒。
外面的宫女走进内殿,跪下行礼道:“禀公主,白将军有请。”
我拢了拢已经干了的长发,对着还跪在地上不敢起来的绿苑道:“快过来。本宫不责怪你。来帮本宫梳个头。”
绿苑战战兢兢的站起来,拿起木梳,神情瑟缩的看着我。我对着铜镜冲她灿然一笑,“好了。快些梳头。白将军在催促本宫了。本宫可不能让他就等。”
她这才拿起木梳小心翼翼的给我梳了一个飞凤髻,簪上八宝琉璃簪,配上小凤衔珠,顿时尊贵无比。
华美的宫袍,绣着流云飞鸟。水蓝色的袍子,披上烟水蓝的披帛。我真正的感觉到自己如今已经从一个小小的宫女又变回了公主的身份。
门外停候着只有皇后才能乘坐的凤辇。五彩宝石镶嵌,八人抬起。身后尾随十六宫人。一切都是锦绣最为隆重的礼仪。我知道,白玉堂在等着我,她在等我给萧君如最后一击。
輦车行走在夜里的宫殿内,宫中的灯火悉数亮起。今夜将是一个无眠之夜了吧。
来到乾坤宫门口,门前还残留着血迹。领路公公立刻破口大骂:“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扫地的。怎么能让这些东西污了公主殿下的眼还不快去扫干净”
领职的小太监被骂得狗血淋头,像是受惊的小鹿。
“好了。公公,带路吧。白将军还等着呢。”我适时出手帮那小太监解了围。
那公公恍然大悟,卑躬屈膝道:“瞧我这脑子。真是老了不中用了。连着等重要的事情都忘了。”说着,他侧开身子道,“您请。”
没过一会儿,我们便来到了乾坤殿。饶是打扫过后,里面还是充满了血腥的气味。
推开门,白玉堂一脸气愤的看着萧君如,骂道:“住嘴,你个贱妇”
萧君如看见我来了,眼前一亮道:“你若不信,便去问问她。看看她是不是早就被破了身子?”
白玉堂气愤得拔出刀就往她的颈上砍去。我连忙上前拦住他,呵斥道:”你疯了不成这是她的计谋我不曾受辱,你冷静些。杀了她,你就是大逆不道的弑君犯上。”
白玉堂听了这话,这才放缓紧绷的身子,收刀入鞘,转而面向我担心道:“十四,你真的没有被折辱?可是,她说,说……”说到最后,他似乎难以启齿,脸憋成酱紫状。
他本是风流韵事最多的花心将军,今日却如此的羞涩,到也让我心中一动。
“她是不是说,她将自己的男宠赏赐给我,将我给污。”我笑着接着他的话道,随后慢慢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必担心。当时,领路太监走错房间,我并没有被那男宠玷污。只是一个人睡了一夜。”说着,我将衣袖挽起,露出手臂上的一点朱砂,对着萧君如道:“真可惜,你的计谋没有成功。”
她脸上霎时变色,“怎么可能我明明,明明拿到了血帕子的。”
“那恐怕是那太监为了免受责罚,偷偷那些鸡血作数的吧。”我略思索道。
“哼就算你没有破身。那又如何?你们不敢杀我。我是当今的圣上,我有圣上的旨意。你们这是谋朝篡位。天下人得而诛之。”他还维持着之前不可一世的姿态,仿佛自己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女皇。
“旨意?我告诉你。当日,孟董昌早已将信送到白将军手里。白将军这次出兵逼宫是名正言顺。况且,萧君如,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手里的玉玺是假的。一旦这个公之于众。你谋朝篡位的事实就立刻真相大白了。你以为你还有翻身的机会么”我冷笑一声,看着她的脸渐渐灰败。
“我没有,你不一样没有。”她大笑,“说到底你不过也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帝。”
“谁说我要当女皇了?下一任皇上将是齐王萧钰。我从来没有问鼎朝堂的野心。是你,你一味的逼迫我,我不得不奋起反抗。萧君如,我告诉你,落得今天这个下场完全是你咎由自取”想起那一个一个死去的人,一次一次生死相搏的时刻,我的心就像是又把火在燃烧着。
“不可能这世上谁不爱权利,谁不爱王座你不过也是自欺欺人。你比我还不如,我至少将心中所要给说了出来,而你,你却压抑自己。你才是真正的失败者”她突然像是疯子般的大笑起来。
我不语。大殿内突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臣白肖叩见公主,公主万福金安。”
我转头,地上跪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他虽然衣衫破旧,面色不佳,但却神情矍铄,一双眼睛如同草原上锐利的豹子,盯着你的时候,让你有一种错觉,仿佛成为了他眼中的猎物。
“白相请起。”想必就是两朝元老的戎马半生的白玉堂的父亲白宰相。
白玉堂搀扶着这位已经站都站不稳的老人起来,关心道:“爹,不要紧吧。”
白相起身之后,推开白玉堂的手道:“本相自己能站着。”白玉堂的手僵硬一下,原本激动的神情化作一片黯然。
光是这一点,我便觉得白玉堂和白相之间必然关系不好。想必,从前白玉堂露出那样寂寞的神情多半是因为这个吧。
白肖拱手道:“无双公主,大公主弑君谋弟,扰乱朝纲在前,谋朝篡位在后,人面兽心,明灭人性,天下当诛之。还请公主当即斩杀大公主以正朝纲。”
我摇头,“萧君如应当交由刑部管理,收押天牢。等到众位诸侯一同前来再行审判。本宫不能妄下决定。”虽然我恨不得将她五马分尸,碎尸万段以祭十五弟和朱明的在天之灵。可是,我不能。擅自审判只会招致不必要的麻烦。她的罪责一定要交给众人来定,才能让众人相信我并没有称帝的打算。毕竟,有萧君如的实例在先,各个诸侯对我应该也是戒备甚重。
白肖还打算说什么,我直接道:“我意已决,白相不必多言。”
一干侍卫将被缚在地的萧君如拉起来押走了。宫殿里剩下的只有德佳贵妃。她从容的跪在地上,手中拿着佛珠,无欲无求,像是将一切都看透一般。
我看着她,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为十五弟殉葬的太后。她也是这样,仿佛一潭死水,没有了生的气息。
“德妃娘娘。”我慢慢凑近她,白玉堂想要阻止,却被我一个眼神,定在原地。
她放下手中佛珠,脸上露出从容的微笑道:“无双公主。我知道,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我看着她仿佛参透万物的眼睛,心中不由一惊,对她也凭生几分尊重,“娘娘,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局。”
她眼波一转,望向窗外,平淡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君如会衰败是必然的事情。不是我说了算的。”
“娘娘,既然知道,为何不阻止她呢?”我疑惑道。
她狭长的凤眼慢慢游弋转向我,目含着悲悯,“你当初知晓你母亲必然是错的,为何不阻止她呢?”
我顿时哑口无言,没想到到最后,这宫中最能懂我的人,居然是德佳贵妃。
“想必,你母亲死的时候,也是开心的。求仁得仁尚何语?”她似是话中有话。
我还想再问,她却已经倒下。她的嘴角渐渐渗出黑血,这是服毒的迹象。我蹲子看着她,她一身尊贵,就算是死也是选择一个人自我了结。
“公主,我死后请不要将我放入……我答应过……生不同衾,死不同穴。”她的话语断断续续的,模糊不清。
“娘娘,你说什么?”我凑近了听,她慢慢闭上双眼,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身边的宫女道:“公主,她已没了气息。”
我看着她,心中叹息:娘娘,你到底是爱着谁呢?
宫变过后,我搬回了无双殿,提拔绿苑做了我的贴身宫女,虽然她已然不是当初那个大大咧咧的天真善良的绿苑了。
在国号改回昭和之后,我暂时代理起皇上的职责,批阅奏折,处理公文。因为缺乏经验,我常常因为一件事情翻阅好多书籍,时常批阅奏折到深夜。
白玉堂得知之后,便日日留下来帮我一同处理公文。他再朝堂周旋有十年有余,面对各个大臣之间互相弹劾的奏折和对一件事情不同的意见的大臣都善于分辨。借助他的帮助,我减轻了不少负担。可是,饶是这样,我和他还是要批改奏折直到亥时。白府住在京城郊外,他来回少说也得半个时辰。如此一来,他时常天刚亮才到家,睡了不过两个时辰就不得不来上朝了。
我看他忙碌,便干脆在宫中给他留了一个地方做他的寝宫,也免得他舟車勞頓。
不过,他似乎也乐得自在,每日和宫中的漂亮宫女互相打情骂俏,活得好不惬意。
昭和四年九月初四,八王上京与无双公主共商国是,选举新帝。
夜里,太和殿内歌舞升平。我没有坐在凤椅上,而是刻意坐在了和八王一同的宾客席上。陪同我一起出席的边上白玉堂。我嫌少面对这样的场合,难免会有所失言。白玉堂在此就是为了压住全场。毕竟,各个王都是有兵权在手的,要听我一个人微言轻的公主的话,恐怕很难办到。于是,便需要白玉堂的帮助。
音乐声停,舞女纷纷退下。大殿内,只剩下一些宫人。我轻咳一声道“各位王爷,今次前来,为的便是商议如何能为父皇找到合适的皇位继承人。”
“公主说得在理。不知先帝可有留下什么遗诏?”为首的正是八王之中最为年长的恭王萧德。此人胆小谨慎,之前的八王之乱的时候,只有他未动一兵一卒,只是写了征讨文书。
“我父皇未写文书。先帝被谋害之时,我倒是听闻先帝将真正的遗书藏在了宫里某处。今日,请八位王爷前来,就是为了再当众的面前,打开遗书,宣读遗诏。”我如实说道。蝶妃死前告诉我的那个地方正是这太和殿。这是上朝的地方,正上方就是蟠龙九玄的王座。扶手上的两个龙头,长大嘴巴,各含着一明珠,气势昂然,宛若从九天而落。而这把龙椅就是藏玉玺所在的地方。
“来人,将龙椅抬下来。”我命令道。
龙椅被众人从上方搬下来。我掏出手中的九龙玉佩,对着龙椅上的一处凹陷处按下去。两旁的扶手的龙头断开,里面正是一个玉玺,还有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