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走后,我的条件得到了很大的提升。狱卒也不敢轻视我,将牢房里的那床破棉絮换成一床秋被。还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架起了火炉供我烤火。比起之前的一次来这里,我感觉条件算是有极大的改善了。
晚上的牢饭也是特意给了我几道小菜和一碗清粥。我问起来,那狱卒直道是白玉堂吩咐他这么做的。
吃完晚饭,御医前来给我诊治,这不诊治还好,一诊治立刻就变成了重伤病人。他诊断完了之后,脸色发白的回去禀报。当晚,我就被从地牢里带出来,送到了一间较为隐蔽的宫殿。里面是一直陪在我身边的绿苑。
她的眼睛肿的跟个桃子似的。我想我现在也肯定好不到哪里去,脸上都是血渍,尘土。
太医院一众院士在门外走来走去。绿苑哭得更加厉害,我想安慰她几句,却发现喉咙干得说不出话来。
外面是白玉堂的咆哮声,他像只发了疯的狼,不停的嘶吼。
“你们太医院都是干什么吃的救不了要你们何用?”
“说话呀有没有人能治好太子妃?我赏金千两,甚至万两,封侯封爵。我只要太子妃平安无事。”
“太子妃要是活不了,太医院就跟着一起陪葬吧”
饶是这样,那些太医只能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臣等当尽力而为。”
那些太医纷纷离去。过了一会儿,白玉堂推开殿门走进来。我躺在床上,呼吸越发困难,每一次吐息都是剧烈的疼痛。他坐到我的床边,温柔的抚模我的脸,就像我曾经温柔的抚模倒在我怀里的萧钰的脸一样。
“十四,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你相信我。”
我很想说话,可是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白玉堂,我相信过你很多回。但没有一回,你做到了。我不在相信你了。我转过头不再看他。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过往的回忆会如同走马灯一样放一边。现在我的眼前,慢慢出现了各种的回忆。小时和梅姨一起观星,听娘亲唱小曲儿。后来出宫,我遇到玉郎,见到九郎。再然后,来到芙蓉镇,开了同福客栈,碰到狐狸。战争开始,我逃到了扬州,途中救了青桐,在菊花香里遇见各种各样的人,开办才子会,撮合凌浅苏的婚事。为了不让萧钰登上皇位,参与宫中政变。政变结束后,决定和九郎成亲。成亲前,发现九郎是前朝太子,梅姨小兰是奸细。借助朱明之手,我逃离菊花香,和狐狸一同跑到了泉州,途中被捉住带到了齐王宫。为了自由,假死出宫,和狐狸汇合开了云想衣裳。遇到花叶一,和他定亲。为了救他,独自前往阻止战争。再遇朱明,潜入宫中,我被捕,朱明被杀。白玉堂归来,萧钰即位,萧钰被杀,白肖即位。不过短短二十载,似乎已经过了几百年一样。
红尘太嘈杂,宫中尔虞我诈。我就象是一片浮萍,到处流浪。欢笑过,悲伤过,痛苦过,流泪过,我的人生足够了。若说还有什么遗憾的话,应该是担心我身边的这些人。我尚未将绿苑放出宫去。朱明的尸首还是没有找到。我答应过他,带着他回菊花香,将他埋在紫藤萝下。还有花叶一,如果可以,我想对他说一声对不起。我这一生不能嫁给他了。最后的最后,是那只狐狸,我想帮他解月兑。他困在自己的牢笼里,永远都不能醒。我要找到钥匙,打开牢笼,让他能够学会爱上别人。
“十四,你醒醒。”耳边似乎有什么人在哭喊着。
“我不准你死。你是我的太子妃,是我的妻,我的皇后。我还等着你和我一起笑看天下呢。十四,你撑住,我带你去找詹台明灭。如果是他的话,一定有办法救你的。”我渐渐听懂,是白玉堂。
别费这个心思了。我这么想着,却说不出话来。
身子一轻,我似乎从一个地方被送到了另一个地方。迷糊里,有车轱辘的声音。马车颠簸,可是我被很好的护在了温暖的怀抱里,避免了磕撞。
时间对我而言似乎不再有意义。我半睡半醒不知过了多久,迷糊中被人喂下了一碗一碗苦涩的药。
“就快到了。就快到了。十四,你再等一等,我们就快见到詹台明灭了。他一定能治好你。”白玉堂的声音颤抖着。脸上流过温热的液体,我微微睁开眼,伸手去触模他。
他贴住我的手,泪流不止。清澈的容颜,像是春雨里洗过的太阳。他再为我哭泣。
足够了,足够了。我想这么说,可是却说不出来。
飞驰的马车终于停下。他抱着我,跑下车,疯狂的向前跑去。
前方是那个白色的身影,他伫立在那里,脸上满是伤痛之色。九郎,我让你哭泣了么?我让你伤心了么?这一刻,身份似乎不再那么重要。他和我还是当初的那个一个人。过往的仇恨似乎都烟消云散了。
好闻的墨香,是专属于我的味道。这一生都没有改变。他的手掌干燥温暖,抱住我。
我x在他身上,半眯着眼睛,象一只饕足的猫儿。
微微睁开眼前,黑夜里的远处,似乎又一点亮光。远远的,渺小的,银色的光芒,像是某种冰冷的坚铁。
我挣扎,惊慌,我看到了那一点亮光,越来越近,我拼命呼喊,却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破空的声音,伴随着闪电,一道白光以及我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
“九郎,小心”
白玉堂愣在当场,我和九郎倒在了地上。破羽箭像是雨点,一下一下扎在他身上。我哭泣,悲鸣,只觉得天崩地裂,万物无声。
九郎,九郎。我近乎咆哮,可是我发不出声音,喊不醒他。
他的身子牢牢的覆盖在我身上,我在他的身下受到了最好的保护。所有的箭羽都落到了他的背上。
眼前模糊,我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仿佛万年那么长,箭羽终于停止。这期间,他一直在笑,就像我最初认识的那个人的笑容,干净柔和,一笑起来总让你感到心安。
我们曾许诺地久天长,我们曾立誓永结同心,我们曾说好此志不渝。现在,你未变,我却已经面目全非。
白玉堂的咆哮,像是近乎绝望的动物发出的一种悲鸣,悲壮凄绝。没有詹台明灭,我的病就没有希望了。他这样怒吼,只是因为他无法让我活下去。我知道我不止是受伤,在牢狱中的时候,那一顿晚饭下了毒。无色无味,等到我察觉,早已毒入骨髓。
黑暗里,白肖慢慢走出来。他今日也是一丝不苟的穿着朝服,看着跪在地上的白玉堂,他难耐的皱了皱眉,快步走过去,站在他面前训斥道:“站起来。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为了一个女人,你值得么?”
白玉堂站起来,疯狂的拉住白肖的领子道:“为什么?为什么你非要置她于死地?她只是想好好活下去而已。我说过,我会说服她,让她当我的皇后。”
白肖鄙夷的看着白玉堂,“然后呢?为她散尽后宫?你清醒一点。这是不可能的。况且,你以为她是一个安于室的女人。若不是我耳目众多,京城禁卫军怕是要变成铁甲兵了。这个女人不能留,是祸害”
我从九郎身下,一点一点挪出来,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白肖见我没死,惊讶的看了我几眼,随后抽身拔出佩戴的宝剑,向我走来。
白玉堂连忙抢先一步拦住他的去路,“父皇,请您高抬贵手放过她吧。就算是儿臣求您了。”说着,扑通一声跪下。
白肖倒退两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这个逆子。男儿膝下有黄金,三岁起,你就不再行跪拜礼。你居然为了这个女人向我跪下”
“儿臣不能没有她。若是父皇不允许,儿臣就在这里一直给您磕头。”他说完,砰砰砰在地上磕头。
白肖妥协了,一脚踢倒了白玉堂,气得几乎站不稳:“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逆子”
白玉堂爬过来抱住我,安抚道:“十四,我们回去吧。还有时间,我一定能想出办法来救你。”
没用的,我知道这是什么毒。就算你找到了药方,也找不到解药。若不是这个毒,以我的医术不会察觉不出来。我想这么说,可是看见他的眼睛,我却突然说不出来了。他的眼睛是忧伤的黑色,看着我瞳仁微微颤动,似乎在祈求我不要说出来。有时候自欺欺人也是一种幸福,不是么?我慢慢的闭上眼睛。
回去的路上,白玉堂生怕有人对我不测,一步都不离开我,就连三急都是在附近解决的。
回到宫中,我又回到了那张床上。我自己搭了一下脉,时日无多。就算用万年人参,千年灵芝吊着也不过三日的命。毒早已经渗透五脏六腑。白玉堂不再处理朝政,没日没夜的陪着我,一直看着我,生怕我会消失不见。其实,他应该早就听御医说过,我活不了多久了。
他的神情温柔,看着我,时常细细的和我说那时在菊花香的事情。那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有美在怀,小富即安。人生得意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