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汐娘刚从外面回来,在院中就被紫笋拦了下来。
“紫、紫儿……”汐娘被抓了个正着,陪笑着结结巴巴地想搪塞过去,“你今天不用去后堂帮忙啊……”
“姑娘,我是专门在这里等你的。”紫笋气鼓鼓地嘟着脸。
“其实……我只是在附近随意走走!没什么事,紫儿你去忙你的吧!”
紫笋不相信道:“在附近随意走走?”
“千真万确!”
“……好吧。可是姑娘,你怎么又打扮成那些江湖女子的模样?要是老爷知道肯定要气得发你跪祠堂了。”紫笋苦口婆心地说道。
汐娘神色竟忽然一黯,说道:“他都把我赶出家门了,现在连祠堂都没得跪。”
紫笋以为汐娘是想起了从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忙道:“姑娘,我不该提这个的,你别难过。老爷肯定是有苦衷的……”
“没事,我回屋了。”汐娘面色悲伤,转身缓缓往自己院中走去。
“姑娘……”紫笋担忧地看着她的背影,自责不已,却也想不出什么可以安慰她的话。
紫笋自责不已,可是她没有看到汐娘转过身后的窃喜模样。
是夜,众人都入睡之后,汐娘偷偷把左院门拉开一个缝隙,向外仔细看去。仅有远处还有一室微见灯光,想必其他人定是已经睡下了。汐娘刚刚松了口气,却闻宸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看你这身打扮,是想去城中一探闹鬼的虚实?”
汐娘回过身,讨好地笑了几声。
“翠儿不在,你自己如何能够进城?”狐狸宸宇纵深跃上石桌边说的。
“便是因此,我才在这里等着你同去。”说着,汐娘又看了眼门外,此时连远处那灯也灭了。
狐狸却道:“等我作何?城墙甚高,我亦没有办法。”
汐娘稍顿,却又得意笑道:“若我有办法,你可愿同去?”毕竟传言中是为鬼魅,汐娘虽是好奇,也知若是传言不虚则其危矣。
“不过是一只鬼魅,你还嫌见得不够多么?”狐狸打了个哈欠,才入了夜就听到她在屋里忙着什么,结果闹得在偏房的他也一点没睡。
汐娘将院门先合上,才颇为神秘说道:“你猜我白天在城北看到谁了?”
“总不过是那天来说事那人吧。”狐狸懒洋洋地说。
被他一语道出,汐娘觉得没趣,便道:“我问那酒馆的老板,他说这男子是买下了那老丈家院那商人的仆役。那日我便怀疑其言有假,观其貌更似店铺杂役而非跑商之人。再者其言太过完整,反倒不似真事。我本以为不过是其胡编了个故事而已,谁知那夜见鬼之事竟真有其事,而那老丈竟也吓得贱价卖了祖产。那闹鬼之事在坊间传得极快也极广,今日又见此人,我怀疑说不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听闻买下那老丈家的是相隔不远的布庄老板。”
“我也有所耳闻,”汐娘点点头,“当日其曰己为人耿直偏不信这等怪事,还罚了布庄里一同胡说的伙计,买下旧宅后鬼魅之乱突然间竟真消停了下来。可好景不长,没过几日那鬼魅变本加厉,越发凶恶。这事实在蹊跷,若之前是那布庄老板暗中使诈,那如今又为什么却越发不可收拾……”
“尔疑其中又有诈?”
汐娘点点头,一把揪住狐狸不由分说地就往外疾步走,边道:“时辰正好,我们这就去吧。”
狐狸觉得如此被捉住很是不适,挣开了汐娘的手跃到地上,倒是乖乖跟着去了。
此时城门早已经关闭了,他们也没有往城门去,汐娘还特地为了不让城门上的守卫看到而在较远的地方就绕了路,到了偏西的城墙附近。
汐娘四处走来走去也不知道在寻找什么,而狐狸在一边悠哉地看着她。汐娘只听说过狐精能幻化为人形和改变容貌,以为其化作原型时也只能如山中野狐一般大小。且自从之前得知狐狸宸宇不会什么腾云驾雾的仙法之后,汐娘便从没打过这类的主意,今日打定主意要夜探旧宅的时候她就仔细地想过进城的对策了,只恨翠儿怎就偏偏这时候不在身边。
汐娘不知道狐狸有幻化大小之能,狐狸自己不会不知道,不过他当然是绝对不会屈尊驮着她上去的。如今若是汐娘想不出法子进城那便更好了,他们即刻打道回府,也不消去管那些凡间俗事了。
汐娘找了会儿,神情渐急,小声唤道:“梦香……”
不一会儿,忽而嗅到一阵掩鼻之味,汐娘这才松了口气、笑容浮出。而狐狸除了那恶臭之味外,还觉出了诡异的妖气。
树丛动了一下,有一棵树竟摇了摇枝叶之后,从中探了出来。定睛一看此树竟是一颗樗树,那令人不喜的气味便是这类树之独有。
“我在这里……”樗树探出后,将枝叶伸向汐娘。
狐狸奔走而挡于其前,眼神一利将要出手,樗树精忽见狐狸凶狠,吓得连连后退,怕得瑟瑟发抖。
汐娘急道:“宸宇住手!梦香乃吾之友人!不可伤其。”
狐狸一愣收了势,而那樗树精也是顿了一下,继而其他枝叶抖了抖竟然回捂住了主干似是羞涩一般,其声略有些激动,试探性地问道:“吾、吾能为汝之友人?”
汐娘曾听麻狗子说过这里有树为妖,白天便是来寻其帮忙,幸其答应爽快。如今汐娘亦是答之以当然之状:“我有事相托,你善而愿助我一臂之力,若非友而又为何?”
樗树精一听激动得抖落了不少叶子,欢喜道:“他人皆因我之恶臭而避之不及,姑娘如此之人竟愿与我为友,今后姑娘有任何事需我之力时,我必倾力而为、在所不惜。”
汐娘受宠若惊,亦忙道:“既为友,若汝有需我也必倾尽所有,绝不会有任何推月兑!”
狐狸在一旁上下打量着这樗树精,其行走妖界人界如此多年却从未见、也从未听闻过樗类竟能成妖。
草木一类成精本就不多,尚虚潜心千年始能言而化人形,然仍不可离本体而行,其受制于体。且草木惧火而不能逃,本体毁而神形灭。因而暴露本体对草木之妖来说极其危险,即便已能幻化成人形,多数也是不问世事、藏而掩其气直至能斩断与本体脉息相连之日方才敢现身。
一般而言,草木修行困难,要至月兑离少不得数千乃至几万年。而樗树相比于普通草木更是难上加难,因其寿命短而不过数十载即亡,且樗类易受天气、虫类之害,其体极弱而便是有人从旁相助也难以成妖,别说万年就是千年、百年之于樗而言是为妄念了。
观此樗,竟然成妖,然应是不足万年,顶多不过千年而已,或许连化形都困难。
(樗树见注释)
汐娘同梦香言罢,樗树精以枝叶托起这一人一狐将送过墙去,忽见一团黑影疾走而至,跃而想一同过墙。黑影混沌模糊,仅仅能辩出人形而已,男女不可分,更别提容貌之类。应属才成不久的低等鬼魅,非恶鬼而不能保有生前之态,混沌一团倒也没什么法力。
狐狸觉其无害,虽厌却也懒得动手。樗树精将黑影抖了下去,黑影立刻爬起来又死命抱住枝干。
反复几次,汐娘问道:“汝想进城?”
黑影连连点头,手舞足蹈比划了半天却发不出什么声音来,果然为低等鬼魅耳。低等鬼魅多不能言,然随修行渐高而渐渐能够发声乃至说话,然恶鬼却不受此限,其怨念极重、恶行尤深,能保有生前之貌亦是生而能言。院中槐下之鬼小槐已属鬼魅中颇有修行者,其开口能言,但唯有汐娘听不到。不止小槐,曾遇三两能言之鬼魅,在汐娘亦是不闻其声,也不知此其中究竟有何缘故。
“其无害不如让他一同进城去吧。”汐娘怜之道。
狐狸却摇头说:“不可,此为京城,地府有守,外乡孤魂野鬼不得入也。他是过不了城墙的。”
狐狸一说,倒是樗树精恍然大悟道:“我见其多日来徘徊于城外而不入,原来是进不去……”
鬼魅似是焦急,撞向城墙,还未及便突然向后飞去,像是被什么无形之力阻挡一般。来回几次却见其颜色稍淡,狐道:“你如此强行破城,可小心不仅执念解不开还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鬼魅忽然停了手,思考片刻忽抱作一团,越缩越紧成了一小团,突然一跃而起疾速飞向汐娘眉心,汐娘大惊避之不及。狐狸神色一凛怒火中烧,张口喷出青蓝狐火,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截下了鬼魅,烧得他满地打滚,又匍匐在地上连连磕头。
本来汐娘觉之可怜,狐狸便好心给了他些警告,谁料其竟想恩将仇报想附身于汐娘。凡人性阳,与极阴的鬼魅本就是水火不相容,而女子本就偏阴,若是被鬼魅附身,轻则大病一场重则香消玉损。也是因此,便是已有修行的小槐亦不敢常常太过亲近汐娘。
而狐狸本怒极,必是要将此鬼烧得魂飞魄散,然狐火甚厉,可烧阴阳,那樗树精亦惧之非常,稍近枝叶已见枯黄,其惊叫却又因汐娘还在其枝上而不敢躲得太快。狐狸见状才灭了狐火,鬼魅一得月兑身,立刻隐身遁影躲了个干净。
“你没事吧?”狐狸开口问道,问的人不是樗树精却是汐娘。
汐娘先被鬼魅吓了一跳,后又被面前突然燃起的火惊得摔坐在樗树枝上,这会儿才缓过神来,忙道:“安好,多谢。”说着,又扶着枝慢慢站了起来,又担心地检查起樗树精的伤来。
“先才出手匆忙,请见谅。”狐狸安了心才对樗树精道,然待他再看向其枝叶之伤时竟见死叶落尽而枯枝有缓和之态,愈伤能如此者必是法力不浅,念之为樗树,狐狸心中不免又有些惊讶。
而经过此事,樗树精对狐狸惧怕更加,连连摇头,慢慢伸长树枝将二人平稳地送过了墙去。
汐娘与狐又行了一会儿到城北,刚到路口便闻一宅忽起怪响。其声不似传言所述之悲哭,反倒像是在疯笑。
樗树樗chū,又名椿树或木砻lóng树。书有道,“椿”与“樗”读音相近,实际上是“樗”字读音发生变化后新造的字,所以“椿树”同样就是“臭树”。
然又有书云:香者名椿,甘平无毒,臭者名樗,苦温有毒,樗树有虫,谓之樗鸡,樗鸡有荚,荚中有实,状如目珠,名凤眼草,秋末采果,晒干。这便是后世所说的香椿和臭椿之分了罢。据献记载,臭椿有“小毒”,只可供煎汤外洗使用而不能食用。
樗树其叶基部腺点发散臭味而得名,其生长迅速,可于25年内长至15米高,然此物种寿命较短,极少有生存能超过50年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