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唐靖修难得能在接近晚餐时间回到家。
他在美国太空总署工作,目前正主导一个研究,试图研发出比现今太空梭外壳更能耐受极端环境的强化合金。最近这项研究有重大突破,他几乎日日夜夜都盯着实验报告,在实验室里睡了一个星期,好不容易才抽空回家一趟。
虽然这个家中原本一起住的母亲改嫁了,剩他一个人住,偌大的室内显得有些冷清,不过他也已经很习惯这样的生活。
只要回到家中,他就活得像个机器人般—— 吃饭、洗澡、睡觉、回实验室,日复一日的重复着,每三十日便做一次家务,打电话叫管家公司将他的衣物送洗,并请人来打扫。
这样的日子绝称不上有趣,甚至可以说无聊极了,可是他一板一眼的呆板个性一向如此,也无法替自己带来什么惊喜。
于是,今天他像往常一般,走到冰箱前想拿出里头的太空食品果月复。基本上对他而言,用餐只是为了补充身体所需的热量,让他有力气工作,至于食物的美味或香气等,并不在他的考量之中,他也无暇考量。
通常他会从冷藏室最上层左边第一包开始拿,一直拿到最右边最后一包,接着便会把下一层的太空调理包往上一层搬,直到冰箱空了,再拿新的回来补充。调理包有着各种不同料理,他以随机方式摆放,或许猜想今天会抽中什么餐点,是他枯燥生活中唯一的乐趣吧?
但就在他经过餐桌时,一向空无一物的桌面突然多出了几道菜肴,令他不由得驻足,纳闷地望着这一桌仍在散发出热气的食物。
中间那一道……应该是蔬菜炒肉?还有隔壁那道彷佛是焗烤白菜?距离他最近的杯子里装着的,像是女乃油马铃薯浓汤?再来还有小米粥,甚至有挤着鲜女乃油并佐以新鲜水果的蛋糕?
唐靖修推了推眼镜,突然想到小时候听到的童话故事,有个贫穷的鞋匠在每晚睡着后,便会有小矮人出现替他缝制好要做的皮鞋……会不会在他家中,也藏着小矮人,趁他在实验室睡了一周后,替他做好香喷喷的晚餐?
“傻什么呢?八成是管家公司的人做的……算是熟客优惠?”横竖他应该没与人结怨,不会有人特地想用这方法毒死他,而他现在肚子饿了,眼前又有一大堆看起来非常美味的食物,他便很理所当然地给了自己一个好理由,先吃了一口炒肉,又吃了一口焗白菜……
二十五分钟过去,在唐靖修的大肆进攻下,桌上所有的东西全数歼灭,他本人还打了个饱嗝。
真好吃!即便对料理不太重视的他,也分得出来这食物的美味,只不过……
“这炒肉好像用的是太空调理包的肉?焗烤白菜和浓汤好像也是调理包改良……”他喃喃念着,不解地咂了咂舌,回忆方才的味道。“真是了不起的管家,这么复杂的改良都做得出来。”
对他而言,烹饪可是比证明史蒂芬霍金的宇宙论难度还高的事。
心满意足地将空碗盘一推,他回到自己房中,取出第一层衣柜里第一件衣服,加上第二层衣柜里第一件裤子,再移到一旁抽屉里拿出最上面那条内裤,便想到浴室里沐浴。
不知道管家会不会替他在浴缸里放好热水?或者替他打开母亲仍同住时坚持要安装的双人加大按摩浴缸,倒下母亲留下的泡泡香精油,让他只要月兑光衣服,轻轻松松就能洗一个舒服的泡泡浴?
服务这么周到,应该不可能吧?他自嘲地一笑,不过吃顿饱饭,想法都不切实际起来了。
然而,才打开浴室门,弥漫在室内的热蒸气再次令唐靖修讶异地睁大眼,好半晌无法踏进去。
不……不会吧?还真有人帮他放好热水了?!
几乎是冲到浴缸边,他傻眼地望着一整缸水波奔腾的泡泡,不断传来的氤氲热气。他忍不住拔下眼镜用袖口擦了擦,确认自己不是因为镜片蒙上雾气而产生幻觉。
这管家未免服务得太周到了,周到得教他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带着一脸疑惑的表情,他纳闷的月兑下衣服,用脚尖试了试水温,刚刚好。于是,他再无犹豫地踏入浴缸里,在双人浴缸的左侧舒服地坐了下来。
做了太久的实验,专注研究地耗费精神,他简直快虚月兑了,现在这番热忱的待遇恰好让他洗去一身疲惫。
泡着热水澡不到一分钟,一阵倦意立刻袭来,令他有些昏昏沉沉。他闭着气沉入水中,想让自己清醒过来,轰隆隆的按摩浴缸运作着,像要把他的脑袋震醒。直到憋气到快受不了时,他才浮上水面。
如果说方才的美食和泡泡浴只是让他纳闷,那么眼下映入眼帘的,绝对令他震惊到极点——
一个美女。
……
经他解释,她知道和他的重逢会如此尴尬,完全肇因于该死的巧合。在她重新改造那些太空料理包后,一身的油烟味令她想先洗澡,于是放了满缸热水及泡泡香精油后,趁着按摩浴缸的强力水柱制造泡沫时,她便回房拿换洗的衣服,准备洗好后再去客厅大快朵颐一番。
想不到就在她花了一点时间,好不容易找到自己最喜欢的小熊睡衣后,同一时间他已经在浴室里月兑衣服了。之后她再进浴室,没注意到洗衣篮里他的换洗衣物,就自顾自地月兑光踏进浴缸,才会和浮出水面的他来个果裎相见……
但尽管如此,她青春的还是被他看光了啊!她究竟该多揍他两拳,还是该为自己把屋主当的行为说声抱歉?
“你不必道歉,该道歉的是我,我忘了你已经住进来。”一小时前他还幻想自己享受的一切都是管家的恩赐,一小时后的现在,他才惨痛惊觉这“恩赐”下手还真狠,打得他眼歪嘴斜,不知道明天回实验室时,门口的轮廓辨识系统会不会不让他进门?
“你有留纸条啊,应该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来吧。”明明满屋子的纸条把她的动向甚至是跌倒的角度及力道都估算得一清二楚,怎么没几天就忘了?
“我这个人除了研究,很少花脑子去记忆其他的事……”他苦笑,很清楚自己的“症头”不太正常。“否则我看到桌上的料理时,就应该想起来了。”也不会有什么小矮人还是管家公司那么离谱的幻想与期待了。
“说到桌上的料理,你平时都只吃那些太空食品吗?”她也历经了几天太空食品的荼毒,终于还是“食不下咽”,这才自己研发出改良版。她实在无法相信有人真能拿那个当主食,而且看起来不是短时间的事。
“是啊,因为那个很方便,而且不用洗碗盘,几乎你想得到的菜色它都有。”药上好了,唐靖修想戴回眼镜,但眼角的伤口吃痛,他只好放弃地将眼镜搁在茶几上。
“可是那实在不太好吃……”
“只要能填饱肚子就好。”他老实答道。
姚安安真的无言了。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的“唐哥哥”,十年不见,他有长进的似乎就是身高和脑子里的专业知识,其他生活技能大概只能归零。依他现在身上穿的衣服,足见品味也不怎么样,生活想来也是呆板规律又毫无乐趣可言。
幸好拿下眼镜后,他斯文俊逸的五官倒是没什么变,只是可能常关在室内,肤色显得有些苍白,身子也有些单薄。就方才在浴室里的惊鸿一瞥,她都要怀疑他的皮肤比她还白皙呢……
想到浴室那一幕,姚安安不禁脸上一热,狐疑地在他无辜的脸上左右打量后,才讪讪地道:“唐……唐大哥,”想了想,她还是改口,二十几岁了还叫唐哥哥,又不是黄蓉和郭靖。她怀疑又心虚地问道:“刚才在浴室里,你……你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当然没看到!”这下他反应可快了,指着一旁茶几上搁着的眼镜,“你瞧,我根本是个大近视,刚才浴室里又那么多雾气,我当然看不清楚。”
见他说得有理,姚安安暂且半信半疑地接受了这个答案。“好吧。唐大哥,既然你忙于工作,见不到人也属平常,但我住了好几天也没看到干妈,她去哪儿了?”
“我妈改嫁了。”唐靖修没什么情绪,平铺直叙地说出这个事实。
“所以这房子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住?”姚安安皱眉。和他独处是她怀抱着少女梦想来美国之前最希望发生的事,但却是在此时看到他之后,最不希望发生的事。
“没错。”
“可是我们孤男寡女的朝夕相处—— ”她有些为难,话却被他打断。
“你错了,朝夕相处不是这么计算的。”唐靖修十分认真地提出他的见解,“我的研究正在紧要阶段,一个星期约有四天不在家,其中三天在家的时间顶多就是晚上七点以后至隔天早上七点,而你在家的时间可能是任何空档,甚至彻夜不归……总结起来,就当作你有整整七十二小时在家好了。
“以模糊集合论的论点来看,若一星期七天一百六十八小时的模糊集合函数为M,而a、b为两个元素,各代表着男女,那么M(a)便大约等于十四分之三,M(b)等于七分之三,a和b对于M集合的归属度都不是完全的一,所以没有朝夕相处这回事。”
姚安安听得目瞪口呆,她究竟是在和什么外星人沟通?
“行了行了。”她甩了甩头,摆摆手打断他想继续深究的不知名理论,免得脑子被他说成一团浆糊。而她和他之间问了这么多问题,最后还是想问—— “好吧,还有一个问题,我胸口上的那颗痣是什么颜色的?”
“你胸口上有痣吗?”唐靖修一愣。
姚安安杏眼圆睁地瞪着他,这家伙是扮猪吃老虎吗?“你不是说你没看到?”
“我……呃……是没看到啊……”
“那你怎么知道我胸口没有痣?”
“那是……根据机率论,当你胸口的面积确定为N,而胸口有颗痣的发生机率则为N分之一,而你方才的问法已先删除了有两颗痣以上的可能性。通常痣的平面面积会使得N分之一的值趋近于无限小,因此我们若是将其忽略不记,便可先得到N分之一为零的假定……”
“天啊!你到底在说什么啦—— ”
曾经是两小无猜的两人相逢第一天,就在一团混乱对话之中度过,但这究竟是不是个好的开始……
只有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