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丹将书包放回了床头柜,拨了简妈妈的手机。
她并不认识这对夫妻。为了一切顺利,先认一认声音,这样子,呆会他们到了医院,衔接就容易。
“喂?丹丹?!”
“哎,是我。我没事啦。”好多年没叫妈了!“唔,妈……”
“你醒啦?醒了就好。先前医生打过电话了,也说你没事,唉哟——”那边不禁一个哆嗦,“这会儿妈妈听到你亲口说话,还是大不一样!还要多少时间?”
最后一句不是问简丹的,朝旁边去了。而后有个男人的声音响起,与另外一人说了句什么。
简丹猜到了八九分:“出租车?”
“是啊,这儿前面堵住了,乌龟爬似的!司机说,快了二十分钟这样,慢了半小时。要不我们下车走过去?走走也就二十分钟吧?”
最后两句又冲着旁边去了。这回那男人也犹豫。这种情况,坐车走路哪个快,真还不好判断。当然若是不急,自然坐车里等,没得累着自己;可眼下两人一个比一个心焦,这又不一样。
简丹忙劝道:“妈,你坐着吧,别下车啦。走在路上吃灰尘,不如坐在车里跟我说两句。别急,啊?”怎么像在哄小孩?到底谁是妈啊?
“噢,那也好。你头上磕着了?医生说的。”
“就后脑勺一个包包,淤青。好像擦破了点皮,他们给我抹了红药水还是碘酒?包了块纱布,头发剃了一小片。我自己看不到。反正没缝针。”
“缝针”两字一出,那边微微倒吸了一口气,然后又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膝盖上也磕着了。左边还好,右边半个巴掌大的乌青。”
“……噢。”
“右手肘关节那儿擦伤了。也包了纱布、也没有缝针。”
“还有哪儿?”
“没了。”
“……”
“所以我真的没事,妈你就放心吧。”
很显然,作为一个非专业人士,这个当妈的问不出“你确定你没有内出血、脑震荡、颅压高”之类的问题,结果简妈妈无言了片刻,很自然就道:“那和你叔叔说两句不?”
真是瞌睡遇枕头!
简丹忙应了:“好啊。”而后简丹听到那边手机被递了过去,伴着一句“你女儿要跟你说话”。
这当妈的都这么跟女儿称呼,那这个女孩儿,是一直不曾改口了?
倒是与通讯录里的“孙叔叔”相符。
只是,以目前的情况看来,依旧不能直接叫“叔叔”——没改口归没改口,听这当妈的问得轻松自如,这继父继女之间,相处得应该挺不错。所以,叫“叔叔”很可能太生疏了。
“喂,丹丹?”
“哎。”简丹应过一声,略掉了称呼,“我没事的,别担心。”
“嗯,那就好,那就好……”顿了顿,换了句新的,“没事儿就好。”
听起来是个嘴笨的。
简丹只好放弃合作预期、独立寻找话题。她先把之前汇报过的伤势情况,又给这一位说了一遍,接着连“书包就在床头柜子上搁着”,“东西都好好的”,“手机一点没磕坏,这不正在用么”都说了,最后则夸起了同房的热心阿姨母女俩。
那边基本上没说什么话,只“嗯、嗯”应了几声,又说了几回“那就好”之类。不过,那边显然听得很认真。这一点从应声的时机上,可以判断出来。
末了,这位孙叔叔又把手机递还给简妈妈。
简丹与简妈妈又聊了几句。最后还是当妈的担心女儿累着,让简丹休息养神,才结束通话。
简丹挂了手机,往现有情报里、“孙叔叔”该条目下,又添了一条:实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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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烈士,简丹对自己能够再度拥有生命,感到非常满足!
所以接下来,简丹冲每一个人微笑……
同房的阿姨,推门而入的医护。
第一个是护士。女,奔四的年纪,夹着个文件板,问了简丹“什么时候醒的”,“有没有感到头晕”之类,语气带着职业性的温和,一边问一边白大褂口袋里拔下支圆珠笔填了表,不一会儿便匆匆走了。
第二个是医生。男,瞧着三十不到,由之前的护士带路领到门口。
那护士没进来,依旧脚步匆匆,继续去忙了。医生例行检查主要针对简丹头部的撞伤,膝盖手肘上的只问了问。简丹说没事,他也就没看。
而后例行程序完毕,这医生并没立即走,也不曾坐下,站着又额外与简丹闲话了两句,连带安慰一番。
简丹很能理解。医生大多要硕博毕业,年轻人刚工作,碰到大车祸送过来成批的伤员,免不了心下恻然。看了一串重伤的,抢救了一通还未必个个有效,再见着一个只不过擦破点皮的小姑娘,当然份外感到安慰,趁机休息片刻。
所以简丹就多送了他两朵微笑。
然后医生也离开了。
没过一会儿,年轻女人买了粥与蒸饺回来。
粥是皮蛋瘦肉粥。蒸饺是猪肉大葱馅儿,典型的北方口味。
简丹高高兴兴谢过这母女俩,吃了大半碗粥,两个蒸饺。第二个蒸饺还剩一小角夹在筷子间,简丹突然打了个饱嗝儿。
那母女俩乐了。
简丹当即把蒸饺送进嘴里,跟她们笑笑。
与此同时,简丹意识到,这具身体的胃口,只怕一向不大好。
——怪不得这么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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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妈妈与孙叔叔到的时候,简丹已经吃完了,下了床,去过了一趟洗手间,正与同房的母女俩聊拉头发染头发的话题,气氛颇好。
换作旁人,简丹不会如此费心。可这母女俩热心肠,简丹也就奉承她们——那啥,投桃报李哈!
情况不熟,别的不好说,这年轻女人拉的直发,倒是可以夸一夸。反正夸了女儿,当妈的自己就会跟着高兴。
结果等到简妈妈与孙叔叔一前一后一进来,简丹不由一乐:孙叔叔拎着一大提香蕉与一盒草莓。
这两样水果,显然不是给她买的。
果然,孙叔叔看看简丹没事儿,直接就提着东西、往旁边的母女俩走了过去。
那母女俩压根没料到,意外之下,连道“不用不用”。
孙叔叔坚持,“拿着拿着”。
简妈妈在床沿坐下,拉过女儿的手,瞧了简丹后脑勺那纱布包包,此时又看看孙叔叔,无奈又好笑,轻声道:“他一定要买。”
简丹点点头,瞧着孙叔叔明显不敌母女俩,便开口道:“阿姨、大姐,几个水果,又不值什么,只是一份心意。他们两个这回也是吓坏了,乱七八糟买了些,你们可别笑话。”
这话一说,孙叔叔惊喜,简妈妈也惊喜,都瞧简丹。
简丹跟简妈妈丢下一句声若蚊呐的“我去洗手间”,“哧溜”出了病房。
而母女俩听了,不好再坚拒,忙忙转了口风,“哪里乱七八糟了”,“挺好的挺好的”,也就收下了。
孙叔叔暗暗大松了一口气。
年轻女人还奇怪,问她妈妈:“她不是刚去了厕所吗?”。
简妈妈笑了:“她不大爱说话。”顿了顿,又添道:“瞧瞧,眼下还是很害羞。”
然后夫妻两个也出来了,一个办手续去,一个也去洗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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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丹既然醒了,直接可以出院,只不过需要家长领人,签字缴费之类,再记下一二三四几条医嘱,回家留心几天,没有异状,那才可以彻底安心。
而同房的阿姨不是车祸,是高血压犯了。她有“三高”,所以留院观察几天,图个稳妥。
回到家里,夫妻俩做了一顿热腾腾的晚饭,简丹又陪着吃了小半碗。
等简丹模着饱饱的肚皮,窝进沙发里,她也已经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
说起来,简丹还不知道这对夫妻姓什么名什么。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
这两人的担心是真的,简丹对他们的宽慰,也就由衷了。
五路通街12号院3幢403室,属于人定湖西里小区,是自动化研究所分配的家属院。六层房的四楼,二室一厅。不算大,却是整洁温馨。
饭后洗漱冲澡,简丹安慰了几句简妈妈与孙叔叔,言谈之间发现这对夫妻有个散步的习惯,便顺势把他们赶出去了。
女儿刚逃过一大劫,当爸妈的哪里有心思散步?
只是他们又不想拂了简丹好意,也是想忘掉车祸这桩事,结果一折衷,两人就又去买水果了。
简丹瞅着他们出了门,又去窗口望了眼,确定这两人没半路改了主意返回来,这才飞快进了主卧翻东西。
简丹虽然从军百余年,却没学过侦查兵的活儿。不过普通人家里,又没保险箱密码锁,找到户口簿瞧一眼,再物归原处,也没什么困难。
简芳,一九六二年十一月三十日生。是户主。
孙兴华,一九六五年九月二十二日生。
户口簿下面就是结婚证,简丹也翻开来看了看,记下年份日期,照旧放回去。
两人是一九九七年香港回归那天登的记,算一算,那会儿简丹已经小学六年级,怪不得没改口叫爸爸了。
估计这两大的结婚,还是经了这小的点了头的……
再下面是房产证。简丹顺手也看了,结果微微意外——这房子是在她名下!
然后简丹便回了自己房间,带上门,迅速搜查一番,从书架上找到大大小小四本家庭影集,并发现写字台中央大抽屉上了锁。
简丹拿书包、掏钥匙串儿。
可锁的钥匙却不在其中。
简丹看了小抽屉:没有。简丹想了一想,又翻书包。最后在笔袋里找着了。
简丹无言了一瞬,打开一开,全是日记!
这下简丹彻底无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