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暖阳和平日一样,在中跨院的窗根儿底下摆好了桌椅,一边坐在那儿喝茶,一边看墨炎和兰儿习武,季平仍旧站在暖阳身侧添茶倒水,时不时的说几句妙趣横生的玩笑话,再任由暖阳驳斥。
毫无预警的,中跨院的大门“嘭”的一声被推开,被莺儿扶着的杨氏阴沉着脸走了进来,脚步稳稳当当,沉着霸道,如果不是她的脸色泄露了心情,任谁都会以为她只是回了她的沐华居而已。
“兰儿!”
暖阳不明白为什么外院的大门会悄没声儿的被打开,也来不及多想,第一个念头便是提醒兰儿去后院让徐妈妈等人躲起来,可是喊出声来才知道已经来不及了——杨氏眼见着兰儿跑到后院,若是少了灵儿,会不会把后院掘地三尺?
兰儿却不知道她后来想的这些,只想着尽快完成暖阳交给她的任务,身子一翻便跃上了房顶,再一闪便没了影儿。
杨氏一双柳叶长眉紧紧的皱在一起,在莺儿耳边说了句什么,莺儿立即点头从外院叫了四个侍卫进来,两个拉开拦在通往后院侧门的暖阳,另外两个推门进了后院。
“媳妇,”杨氏虽然仍旧努力保持着风度,脸色却已经有些铁青,“你何必逼我让外人掺和进来?”
暖阳不明所以,拉住暖阳的那两个侍卫却咻然变色,连忙松开暖阳,“扑通”一声跪在杨氏面前磕头求饶:“夫人,小人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
杨氏的冷冷的笑容上蒙了一层冰霜:“敢拿这话蒙人?我只相信你们的父母、老婆孩子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
那两个侍卫的脸色更加难看,眼神复杂的对视了一眼,显然颇为犹豫。
“夫人的脾气你们不知道吗?一个人能换一大家子人衣食无忧、平平安安,你们竟不知足?!”莺儿立在杨氏身侧,幽幽的提醒道。
暖阳被他们弄了个稀里糊涂,不是应该跟自己算账吗,怎么忽然对付起两个毫不相干的侍卫来?心里正在疑惑,只觉得寒光一闪,那两个侍卫已经相继歪倒在自己的脚下,脖颈右侧都多了两条殷红的血迹,眨眼,那血,便流了一地。
暖阳吓得身子都僵了,耳边响起第一夜穿越过来时杨氏高亢嘹亮的嗓音:“公主若有个三长两短,定要你们几个陪葬!”
原来,那不是用来吓人的,她真的做得出来,甚至不用她自己动手。
那么这两个人……就是自己的陪葬吗?那谁能告诉她,这两个侍卫到底犯了什么忌讳,非死不可?
杨氏方才说什么?自己逼她让外人掺和进来?这是什么意思?
她正想得头大,杨氏温暖细滑的手掌已经拍了拍她的手背:“媳妇,你跟我回府,对外就说是大少爷的仇敌劫持了你,被老三发现了,一路跟着你过来……放心,只要你回去,我绝不让你为难。”虽然客客气气,语气却冰冷至极,毋庸置疑。
暖阳还没从脚下那两名侍卫的死中反应过来,墨炎已经冲到她和杨氏中间,扬臂挡着暖阳,想说几句替暖阳辩驳的话,却想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合适的来,只能胡乱喊道:“娘,大嫂住几天就回去!二哥也知道的!”
杨氏双眼一眯,周遭的空气都变得寒冷彻骨,迫得墨炎和暖阳向后退了好几步,暖阳才稍稍清醒一点,哀求道:“母亲,海澜国已经易主,媳妇也不再是什么公主,您何必再来找我?只当我真的被人劫了,杀了,不是更好?哪怕您替大少爷找个京中世家之女,不也比暖阳这个名存实亡的公主对墨家更有助力?”
“媳妇,你是长房长媳,跟你是不是公主有什么关系?你活得好好的,我这个做婆母的,又怎么能当自己的儿媳妇被人劫了,杀了?我们安国侯府难道就这样苛刻冷漠?”
杨氏虽然说得亲热关切,却声音冰冷,一听就是骗人的场面话,偏偏还让暖阳无言以对——要知道,多难听的实话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说话的那个人只跟你打太极,句句都是无从反驳的客套。
但是,从杨氏的最后一句话,暖阳已经明白了杨氏一定要接回自己的缘由:安国侯府的长子墨铭宠妾灭妻,声名在外,全京城的世家名门谁人不知?眼看着越国公主就要进门,墨炎也尚未定亲,杨氏怎么可能让自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人“劫杀”了,坐实了京中的“谣言”?!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凭心而论,杨氏从来不会真的使出手段来伤害自己,甚至从来不曾在下人面前驳过自己的脸面——
暖阳忽然明白,这两个侍卫为什么非死不可了。
杨氏带人来找自己,把侍卫留在外院,只带了莺儿一人进门,只要自己好好的跟她回去,自然她怎么说怎么是,自己偏偏让兰儿越墙而逃,杨氏自然着急了,让莺儿喊了四个侍卫进来制服自己和莺儿,侍卫们便知道大少女乃女乃不是被劫持的,是自己偷逃的,连婆母来了还让贴身丫头逃跑报信来着——这四个人,她岂能留下活口?
大不了,说他们护主有功,死在了“劫匪”的刀下!
那刚刚进院那两个,恐怕也是一样的命运……
暖阳虽不是善男信女,此刻却也后悔得几乎撞墙——自己喊那一嗓子,能不能让后院那几个人躲过去还不知道,又无端害死了四个无辜的侍卫,毁了四个家庭……
话说回来,谁知道自己这位婆母大人这样可怕?!难怪,她是安国侯府长辈中唯一的女人,那些被送去别院的妾室姨娘,去了那边,恐怕睡觉都会舒服很多吧???
暖阳越想浑身越冷,身上打着寒颤,连腿都有些发软了。
正在这时,进后院追兰儿的那两个侍卫把齐妈妈等人带到杨氏面前,果然不出暖阳所料,三个妈妈,一个兰儿,一个灵儿,一个不落的站在这儿,无一逃月兑。
那两个侍卫一眼看见倒在血泊中的同伴,眼神中满是惊惧和讶异,其中一个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另一个机灵些,已经意识到情况不妙,转头便跑,却见莺儿素手一抬,一道金光“噗”的一声没入那侍卫的脊背,那侍卫连哼都不曾哼一声,便重重的跌倒在地,转眼便没了气息。
暖阳忽然绝望了。
论心狠,自己不如杨氏;论武功,连平日不动声色的莺儿都是个暗器高手,更别提还有那个鬼心眼儿多得压死人的二叔墨霖了。
这么一想,连最后一个侍卫和前两个如出一辙的抹脖子自尽,暖阳都不曾皱一下眉头,她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在一瞬间变成了一块砍下多年的木头,没有一丁点儿的水分,没有一丁点儿的温度。
“母亲,”暖阳扯着嘴角冲杨氏苦笑,“媳妇跟您回去之前,能不能请教您个事儿——那大门,是前院的人给您开的是不是?所以您才会畅通无阻?您是怎么认识那些人的?”
“傻孩子,”杨氏把暖阳拉到面前,面色在这一刻恢复得像在沐华居时一样慈爱,“你以为这世上的人,除了自家人,还有谁是可信的?自然是有人去侯府给我报信了,那人又跟前院那几个极熟识……那人给我留下了暗号,说只要我对着门一说,门里的人就会给我开门……”
“那人是谁?”暖阳的身体微微发抖,她生怕杨氏会说,是青儿——
不对不对!
暖阳连忙摇头——如果杨氏真的那么说了,一定是在骗自己,挑拨……
“是个长相甜美的异族女子,我不认识。”杨氏摊开双手说道,“那是你从哪儿认识的人?对她,竟比对我这个做婆母的还要信任?”她见暖阳脸色苍白,垂头不语,知道她真的怕了,举手起誓道,“无论老大多让你受委屈,我都会给你一辈子的安稳和富贵,而不会用你去换什么。”
杨氏说这些话的时候,一双凤眼极诚恳的盯紧了暖阳,好像生怕暖阳会怀疑她一样。
暖阳抬眼看着杨氏,双目无神,满脸都是苦涩的笑:“母亲,有您在,媳妇还有什么好委屈的?这是媳妇几世修来的福气呢!咱婆媳这就回府。”心里却想,不然还能怎样?
“好孩子,”杨氏显得对暖阳的出逃颇为理解,对她幡然醒悟也很是满意,亲切的拍着暖阳的素手问道,“方才,老三说,这次的事儿,老2是知道的?”嘴上虽然这么问着,那双犀利的眼眸却写满了明显的期待,希望暖阳摇头,说,不是,是三叔乱说的。
暖阳看透了她的心思,却很是变态的点头:“媳妇只是用海澜居里的嫁妆,跟二叔换了五千金,就放在我那辆马车的暗格里。”边说边暗暗欣赏杨氏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她知道,自己这么做太不道义,无论如何,墨霖是帮了她的,可是,既然帮她离开,干嘛还派墨炎来“保护”?又差人守住城门?她偏要在杨氏面前告他一状,反正他们是亲母子,杨氏又不会真的拿他怎么样——只是让他们母子俩闹闹别扭而已。
杨氏却再不询问,只是让莺儿带着众人去后院收拾回府,自己拉着暖阳要亲自去看看那马车暗格里是不是真的有五千金。
“母亲,您先去,方才媳妇吓……吓坏了,腿有点发软……”暖阳推月兑着,杨氏瞥了一眼地上的四具死尸,点头表示理解,便留暖阳仍旧坐在椅子上休息,只带着墨炎去看。
转眼,中跨院只剩下暖阳和季平两个活人。
暖阳看着季平,脸上带着微笑,目光中却全是淡漠:“你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