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霖终于松开了手,疑惑的上下打量了湘湘一番,才道:“请湘嫂子快回去休息吧,墨霖帮你开了药,熬好了,自会给你送过去。”
湘湘惨然一笑,在墨铭的扶持下向墨霖微微一拜:“有劳。”
杨氏见墨铭看向自己,连墨霖对湘湘的称谓都没再计较,便无力的挥手道:“去吧,扶她回去歇着,你一会儿回来吃饭,顺便把她的饭菜和汤药捎回去就是了。”竟然连不愿让墨铭去湘湘房里的事儿都不计较了。
“是。”墨铭连忙答应着,扶着湘湘走了几步,又转头看了看暖阳,似乎想说什么,却终归什么也不曾说,只默默的扶着湘湘离开了沐华居。
“湘湘真的病得极重吗?”。等他们走远了,杨氏才叫过墨霖问道。
“儿子愚钝,她的脉相与常人不同,好像……好像体内的五脏六腑不全似的……若儿子没用诊错,至少缺了一叶肺……”
“哼!”杨氏冷哼道,“原来是个缺心少肺的!难怪我每次见她都那样面目可憎!还说她爹是什么漠城神医,不知造了几世的孽,才生下这样一个闺女!”
墨霖似乎不赞同杨氏的话,却并未反驳,想了一会儿才道:“我就算开个药方,恐怕也只能让她不至于太过难受……可惜,墨府上下再也找不出一钱药,总得出去抓药才成……”
“花容也要回邓府找叔父帮忙,要是能找个法子,求守门的锦衣军放咱们出去就好了!”花容立刻插话道。
“还有,娘,不是说一会儿大哥回来吃饭吗?”。墨炎揉了揉早就咕咕直叫的肚子,委屈的跟杨氏撒着娇,“我早就饿了,谁来做饭?”
众人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儿,从前从来没为这样的问题烦恼过,此刻听墨炎一提,面面相觑,安静了半晌才听墨霖说道:“放咱们出去不大可能,但吃饭抓药……墨霖去门口问问,兴许六王爷有安排,总不能让咱们一家老小饿肚子。”
“我随你去!”
“花容也去!”
墨炎和花容听墨霖一说,都主动要求起来。
杨氏看了看他们,又是无奈又是生气:“安国侯府的少爷,竟然要做这下人才做的事儿,连内院的女人都要大半夜的出去抛头露面!”
墨炎对杨氏的反应不觉得怎样,花容却似乎有些受不住了,委屈的低头不语。
暖阳懒得看她惺惺作态,只起身去看灵儿,见灵儿已经在关妈妈怀里睡着,心道,还是这小婴儿幸福些,睡觉,吃女乃,被人抱着哄着,不用费尽心机思考如何应对勾心斗角,不用在意自己喜欢的那个人是好是坏,想哭便哭想笑便笑,勿需隐藏情绪,更不用言不由衷。
——*——*——
杨氏终归还是没许花容出去,只让墨霖墨炎兄弟两个去找守门的锦衣军求情,那些锦衣军早被六王爷吩咐过,虽然不敢放他们出门,却愿意跑腿办差——墨霖虽然被抄了家,到底还有些银子带在身上打赏——帮他们买回饭菜,又去最近的药方按方子拣了药,给墨霖兄弟送了回来。
此刻墨铭也从潇湘苑回来了,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最简单、也最冷清的一顿饭,尽管有墨霖努力活跃气氛,杨氏和墨铭也都表现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配合着说笑,却终归跟平常心无旁骛的时候不一样,最终还是冷冷清清的散了。
墨铭仍需回去看护湘湘,墨霖和墨炎帮他拿着饭菜和汤药,墨铭叫了暖阳一声,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又被什么东西拦在嗓子里说不出来,沉默了半晌才道:“别回海澜居了,留在沐华居陪母亲说说话吧。”
“都走吧,”不等暖阳答话,疲惫万分却仍强撑着笑脸的杨氏便挥手道,“我又没七老八十,何须你这样小心?让我自己一个人清净一会儿,明日咱们谁都不许垂头丧气,须高高兴兴的上路,免得让人看轻了去!”
“炎儿,你留在沐华居,别打翻了药壶。”墨霖示意墨铭从墨炎手里接过药壶,又对正要辩解的墨炎使了个眼色,墨炎似乎明白过来了,虽然有些无奈,却只得听话的走回杨氏身边坐下。
杨氏见一向莽撞任性的小儿子居然在一天之内长大了,眼眶不由得有些温热,连忙扬唇笑着忍住,只伸手拍了拍墨炎的肩膀。
于是,众人跟杨氏请安告退,俱默默的独自退了出去。
以往暖阳晨昏定省,晚间伺候杨氏晚饭后回海澜居,虽然早就掌灯,安国侯府却仍旧人来人往,时常碰上提着灯笼的丫头,见她来了,都闪在路边问好,现如今,她自己打着灯笼,关妈妈抱着灵儿,一路上黑漆漆的一个人影都没有,心里难免有些压抑。
她虽然知道,就算没有自己,沈柯也会想法子扳倒墨铭,墨铭口中的那些环绕君旁的奸佞小人,说不定也有沈柯买通的人——他不是说,本来想要墨铭的人头吗——可是,她如今身处其中,亲眼看着昨日还无限荣光的安国侯府忽然像一座荒废的宅子一样冷清刺骨,心里难免寥落,而她似乎到此刻才知道,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把这府里的人放在了心里。
“关妈妈,府里的丫头婆子在哪个院子关着?”暖阳想起徐妈妈等人此刻还不知怎样受苦——北方的春天并不暖和,尤其是到了晚上,而徐妈妈等人此刻恐怕连饭都没得吃吧——心里更加难受。
“奴婢听见那军爷说,关在西园的空屋子里……”关妈妈犹豫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少女乃女乃,今日抄海澜居的那位为首的军爷心地倒是不错,那群锦衣军赶奴婢们出门以后,那位军爷走了一会儿便指着奴婢道,这是那小婴儿的女乃妈,不必带去西园,暂时放她回去——他们才把奴婢放回来的。”
暖阳心里一动:“关妈妈,你先带灵儿回去,我去西园看看。”
“少女乃女乃留步,”关妈妈忙道,“奴婢听那军爷吩咐,把西园多加几道锁,免得明日拉给人牙子的时候少了几个……您只怕是进不去的。”
听到“拉给人牙子”这几个字时,暖阳心里更加难受——那些名为下人,实际上却早已把墨府为家的几百口子人,就要像牲口一样被卖掉,只因为他们的主子遭人陷害?
不然还能怎样?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你回去吧,我就去门口瞧瞧。”不知怎的,暖阳直觉上觉得沈柯放关妈妈回来,不单单是为了灵儿,也许还要把“西园”这三个字带进她耳朵里。
不敢是不是猜错,去看看,总好过不去。
关妈妈见她执意要去,只得点头称是,并叮嘱暖阳小心,早些回海澜居,暖阳一一应了,又把那灯笼交给她,关妈妈推让,暖阳道:“为了灵儿,你也该拿着。”关妈妈这才接了过来,却仍不放心,劝慰道:“少女乃女乃,别去了,您独自一人……”
“花姨娘不是也独自一人回的花月阁?更何况,我还会武功。”
关妈妈这才放心了些,一只手接过那写着大大的“墨”字的橘红色灯笼,一只手抱着灵儿,躬身跟暖阳别过,转头离去。
海澜公主从小习武,视力、听觉都异于常人,所以,尽管没有灯笼照亮,头顶的一牙弯月也不甚明亮,暖阳还是看得清道路,她禀了呼吸,小心的走向西园,到了门口,果然看见园门紧锁,趴在门上倾听,似乎还能听见园内传来隐隐的哭声——如今,大家都死心了,哭累了吧,否则,这几百口子人怨怼的哭声,还不震破夜空?
她憎恨自己空拿了人家海澜公主的皮囊,却不会人家的功夫,否则,高来低去,也能进去给徐妈妈等人送点儿吃食,说几句安慰她们的话吧?
比这更令她失望的是,西园外一个鬼影子也没有,她并没有如期看到沈柯,原本想着求他想法子放出徐妈妈等人的念头,也像努力想爬上天,却终归掉落的风筝一样,重重的跌在地上。
难产,穿越,忍辱负重,偷逃,被劫,回府,和青儿的苦肉计,海澜政变,再逃,季平的背叛,回府,墨府遭受灭顶之灾……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坚强的,至少表面上是这样,不管遇到怎样的磨难,她都鼓励自己好好的活下来,就像当年被老三算计,意外怀孕,也咬着牙发誓要生下孩子好好抚养一样,她一直告诉自己,我不怕,我是小强,我能挺住……
可是,在这一刻,疼爱她的徐妈妈、胆小却忠心的兰儿、就算和自己不同心也只是因为想让自己过好日子的齐妈妈等人,她们都被关在这铁锁重重的、阴冷的园子里哭泣,暖阳忽然觉得膝盖发软,浑身上下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了一样,挣扎着走到门口不远的梧桐树下便再也承受不住,缓缓的坐在树下,压抑的、没有声息的大哭起来。
“暖阳,”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便听见一个声音忽然从耳边传来,同时出现的还有一双温暖宽厚的臂膀,轻轻环住了她的双肩,稍稍用力拥紧了一下,再次叫道,“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