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铭似乎看出的暖阳的虚弱,几步上前扶住她的胳膊,又小心的引着她在床边坐下:“她喜欢跟着,就让她跟着去,你何必非要赶走她?”
“你当她是谁??”
暖阳之前一直不曾告诉墨铭“兰儿”的真实身份,是因为知道沈柯不是墨铭的对手,不想让他无端送命——她不希望沈柯杀了墨铭,又何尝愿意墨铭杀了沈柯?就算他方才说了那样的话,暖阳告诫自己再不许对他残存一丝情感,也决然不想让他死。
所以,他刚才借口离开,暖阳也没有揭穿他的身份。
可是,总要提醒墨铭,小心防范才行。
“她是谁?”墨铭觉得暖阳问得奇怪,知道必有缘由,连忙问道。
“你跟臧国王子沈柯是死对头,可对他有所了解?”
墨铭不想暖阳会提到他,沉吟了片刻,认真说道:“他是臧国七王子,母亲蓝妃美若天仙,曾经倍受臧王宠爱,却在沈柯八岁时忽然暴毙,个中缘由,虽然没人敢说,却也都是装糊涂罢了——就连我都知道,她是被洛皇后嫉妒毒杀。八岁的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又岂能不知?他偏偏做出不知道的样子,反而对洛皇后加倍孝顺亲近,连臧王都心疼他,对他倒比蓝妃在世时更加疼爱,加上他自己用心,十六岁时,竟然成了臧国太子的不二人选。”
暖阳没想到,沈柯居然有这样可怜的身世,想起他的诡计多端,不到四岁就开始学习的易容术……心里反而更加替他难过。
人的心机就像野草一样,都是自生自灭的,如果一直不需要动用,这个人自然就会一直天真。暖阳记得自己从前看过亦舒的《喜宝》,说到喜宝遇到聪慧时的情形,她说聪慧那么天真,简直就是“可耻”,然后讲,聪慧一定来自一个好的家庭,好家庭的孩子通常是天真得离谱的,因为他处境好,既不需要自我保护,也不用去祸害别人,心机自然就退化了。
而沈柯……他出生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母亲不是皇后却被父王宠爱,小小年纪亲娘就在宫斗中含冤丧命……没有心机,他怎么活?
“怎么忽然提起他来了?”墨铭扶着暖阳在床沿上坐下,认真的等着她的反应。
暖阳笑道:“他会易容,而且一学就是十三年,你可知道?”
墨铭摇头道:“不知道,据我所知,就算是臧国皇宫,知道这件事儿的人也不多——那里,有我的眼线。”他显然是极其信任暖阳的,竟然连这样机密的话,都对暖阳说了,而且连犹豫都不曾。
“那你的眼线可曾告诉过你,这一年多,沈柯有没有回宫?他人在何处?”
“他战败后就回了臧国,大概是羞于见人,一直躲在他的寝宫闭门不出……”墨铭注意到暖阳的苦笑,心念一动,皱眉问道,“难道,是有人易容成沈柯的样子,留在宫里迷惑众人,他自己却易容成别人,潜伏在……潜伏在墨府?”
“你倒不傻。”暖阳的笑容有些苦涩,心里却在计算沈柯离开了多久——就算墨铭知道了,也伤不到他了吧?
“不会就是兰儿吧?”墨铭似乎是在跟着暖阳苦笑,微微敛着的眉头竟然恢复如常,连脸色都淡淡的看不出任何喜怒,让暖阳不得不佩服他的定力——事情越不可理喻,墨铭居然越发冷静。
“我知道这件事儿的时候,他是季平,这两日,他才易容成兰儿的样子,跟在咱们身边。”暖阳想起和季平初次相逢时的样子,恍如隔世。
墨铭面无表情的安静了一会儿,才释然道:“原来如此——你没有早点告诉我,定然也是这两日才知道的。”居然不是说,你早就知道,怎么到今天才告诉我?
暖阳本想说,我其实早就知道,谁让你冷落海澜公主?我偏不告诉你——可是,如今既然想跟他搭伙过日子,两人就该像同事一样,尽量维持一派和平,那些使气耍脾气的话,却只是对亲近的人才能说的。
“没错,咱墨府被抄家流放那天晚上我才知道的。”暖阳中规中矩的答道。
墨铭奇怪的看了暖阳一样,却并不发问,只是淡淡的点头,过了一会儿才笑道:“晚了,你睡吧,我出去瞧瞧,免得他杀将回来。”说着就要起身离开。
“你怎么不问我,既然方才就知道,怎么不告诉你?反而放他离开,纵虎归山?”暖阳许久不曾见过墨铭冷淡,现在他忽然又冷漠起来,心里很是不舒服,连忙叫住他问道。
墨铭似乎没想到暖阳会这么问,回过头,理所当然的说道:“你一定有不能说的理由啊?”
“你不问我,那理由是什么?”暖阳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他要是真的就势问了,自己该怎么说?怕墨铭杀了他?还是自己被沈柯制住,说不出?可是,墨铭进来的时候,她和沈柯明明相隔很远的。
“你忘了,上次在军营,你忽然不理我了,我不知道因为什么,跟着你问了好久你都不肯说,最后才甩出一句:‘我要是肯说,不用任何人逼问,若是不肯,你问我何益?’”墨铭一脸懵懂。
“死木头!”暖阳低骂了一句,嘴上虽然不说什么,心里却道,“你难道不明白,女的说话都是反着的?”转念一想,也许人家海澜公主就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像自己这样别扭,也便释然了。
墨铭搞不懂她的心思,又回来安抚道:“睡吧,我去去就回,免得咱们被沈柯算计了都不自知——那人诡计多端,只怕我这次被削职流放就跟他有关,若再不小心些,只怕连命都要被他拿去呢——对了,我把门从外面锁上,你安心休息就是。”
“好。”暖阳见他并不糊涂,悬着的心便放下了一半,老老实实的月兑了外衣,躺进里面的那床被子里睡觉——她原本担心怎么渡过这“洞房花烛”,谁想竟然暂时躲过了这一关。
墨铭亲眼看着她睡下,只留着床头一展烛光,余下的都抬手熄了,才走出屋子,在门外落了锁,再无一点声息。
暖阳本来还睡不着,眼前闪过沈柯的种种变化样貌——季平时的懒散微笑,兰儿时的巧笑嫣然,沈柯时的甜蜜玩笑……还有方才把自己困住两臂中间的逼问,自己说出了顾虑,只是想等他解释否认的,他竟然忽然冷漠的退了开去,还说什么“今晚就是你和墨铭的洞房花烛吧?别辜负了那送子观音”……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甚至不知自己想到沈柯,是因为清醒,还是因为梦境,只是觉得越想他人越冷,以致不由自主的蜷缩起来。
她隐约觉得,有人悄无声息的进了门,又轻手轻脚的把门关好,躺在她身边,还极细致的替她掖好被子,手指碰到她的脸,暖暖的。她迷迷糊糊本能的偎向那团温暖,那温暖似乎迟疑了很久,终于拢住她,并有一股温热的气息缓缓的凑近了她,仿佛是蝴蝶的触须,迟疑地、轻柔地拂过她的唇角,痒痒的,她皱着眉头一躲,那温热立刻闪开,咻然而逝。
——*——*——
第二天一早,暖阳醒来的时候,见自己床头屏风上搭着的外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男装,竟跟那些官差的服饰别无二致。
她刚一坐起来,墨铭便从屏风外转了过来,见她醒了,扬唇笑道:“沈柯不是爱易容吗,咱们今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虽然不及他技艺高超,也不至于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暖阳看了看那衣服,诧异道:“咱们易容成官差,骑马?那母亲和关妈妈怎么办?要她们易容成官差,可不大容易。”
“无妨,”墨铭亲自上前帮暖阳穿上那衣服,笑容浅浅的,整个人看上去舒服了不少,“沈柯为人谨慎,对我也还算忌讳,我猜,若他来偷袭,定然会全力进攻你我乘坐的那辆马车,以求在我反应过来之前要我的命——否则,他就算先杀了别人,也难再逃月兑。只你我二人混在官差当中,别人还是和从前一样,应该不会有事儿。”
暖阳一想,那官差共有十数人,自己和墨铭混在里面,倒也不像坐在马车里那样目标明显,墨铭骑在马上,还可以眼观六路……
等等,骑马?
暖阳化妆成官差,是不是也要骑马?
看墨铭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再结合海澜公主从前的习性,定然是会骑马的,可是暖阳不会啊!她倒也不是一次都没骑过,前世小时候骑着马拍过一张照片,可是那马老实得像是假的,还有专门的人牵着,自己从爬上马背到拍完照片爬下来,都有家人极小心的照顾着……现在,让她骑马赶路?那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夫君,”暖阳立刻谄媚的笑了起来,“要不我跟母亲她们坐一辆车吧?我……我身上不舒服,不能骑马……”她想不出别的法子,关键时刻,只能用“来了天癸”这种伎俩来推月兑。
墨铭先是呆了几秒,见暖阳羞得脸红,一双手扯着衣角搓了又搓,忽然明白了过来,浅麦色的笑脸立刻变得通红,结结巴巴的点头说好,暖阳找自己惯常穿的衣裳才想起不妥来,红着脸说道:“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忽然坐母亲的车,太引人注目……不如你坐在墨霖、墨炎车驾的副位,不但不引人注意,还有墨炎护着。”
“行,行!”只要不让她骑马就阿弥陀佛了,哪管是坐在车里边还是车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