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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淡痕向来沉心看书,称的上两耳不闻窗外事,外面已经翻天覆地,他却显然丝毫没被惊动,掌中的书卷仍旧握的稳稳当当。叶留香带着朱眉锦,一起一落之间,已经落脚在书房,梅淡痕闻声抬头,然后惊在当地,作声不得。
朱眉锦发丝衣衫,俱是血迹斑斑,面色苍白,摇摇欲坠。便连叶留香的雪衣上,也溅上了许多血迹,两人的样子看上去都十分惊悚。
叶留香随手拖了个椅子,把朱眉锦放在椅上。
梅淡痕猛然回神,急冲冲的过来,险些带翻了书桌,整个人踉跄了一下,直扑到朱眉锦身前。朱眉锦由着他抱住,喃喃的说一声:“先生……我,我杀了耶律尘焰。”他顿时惊住,只是看着她,却说不出话来。她定了定神,缓缓的吸回一口气,抬头迎进梅淡痕的眼睛,“先生,可会耽误什么事儿么?”
这一句,竟让他实实在在的愣住,心头百味杂陈,有无数的话想要解释,一时却不知要如何开口,定了许久,仍是只能沉默的绕到侧边,揽她入怀,用力用力的抱紧。
叶留香略站开了几步,打开手里的信笺,细细的看了一遍,微微皱起了眉头。沉吟了一下,反而走了过来,碰一碰梅淡痕,道:“你看看这个。”
梅淡痕茫然的接过了信笺,瞥眼去看,起初神情一片迷茫,瞥了几个字之后,猛然回神,急松开了朱眉锦,双手捧了细看。她正微微闭目,被他忽然松开,略略受惊,抬眼看看四周。
叶留香道:“锦儿?”
她转头看他,眼瞳已经一片清明,抿了唇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说,叶留香便续道:“锦儿,此地不宜久留。耶律尘焰一死,契丹很快就会有人知道,留在这儿,只怕会有危险。”
朱眉锦点一下头,问:“那我应该去哪儿?”
那口气,竟有几分天下之大,无处安身的凄凉,叶留香便含了笑,带了一丝安慰之意:“随便哪儿,只要离开这儿就好。”
“比如?”
“比如金陵。”
朱眉锦倒愣了下,问:“金陵?”
叶留香点头,梅淡痕已经看完了信,走回到她身边,一边温言道:“看起来,上虽昏庸,却仍有忠臣为国筹谋……砂儿,我们一直想要找一个为国为民的忠臣,现在,便算是找到了罢而且,似乎那另外一枚契丹的暗棋,也有了方向。”
朱眉锦嗯了一声,梅淡痕便把信交了给她,一边抬了袖想拭去她脸上那几点血迹,却当然拭不掉,反擦的脸颊生疼。她便抬手挡了,展开信,看了一眼,轻喃道:“凤先生?”
身边两人一齐嗯了一声。她便低头细看。
这似乎是一封朝中官员写给这位“凤先生”的信笺,说道最近查知诸多讯息走向金陵,怀疑会对朝廷不利,请凤先生代为留意,必要时可代为剪除,口气十分熟捻,似乎对这位凤先生的人品能力十分信任。落款却只属了个“若冰”。
若冰?是谁?
凤先生,又是谁?
朱眉锦放了信抬头,左右看看两人,他们显然也不知道。停了一息,梅淡痕才道:“不知这信是如何拿到的?”
叶留香把事情约略一说,一边道:“想不到这个人看起来虽则浮华,却也有几分盘算,明明并未昏厥,却抑着连呼吸之声都不发出,居然瞒过了我。一直看到我们杀了耶律尘焰,信了我们是自己人,才把这密信交给我们……且武功居然能跟耶律尘焰交手数合,显然是江湖出身,手把不弱,只可惜运道实在不好,居然枉自送了性命。”
梅淡痕缓缓点头,他便续道:“手底下的人既然不错,想来这位‘若冰’也不错罢?”
梅淡痕仍是点头,缓缓的负了手,一板一眼的道:“那现在,我们所知的事情有,朝中已有官员关注此事,便是这个‘若冰’;契丹在金陵也有一枚暗棋,而这位凤先生似乎也在金陵,听这信中口气,似乎势力并不小。所以我们现在有两条路,第一,我们可以先去京城,找这位‘若冰’大人,尽述所知。第二,我们可以去金陵,找这位凤先生,递上此信,再说其它。”
他看一眼叶留香:“叶公子认为呢?”
“你想要怎么样就直说。”叶留香微晒,悠然的放眼窗外:“我送信的本事的确不坏。”
梅淡痕微咳:“是。目下,我想我可以修书一封,请叶公子设法交给这位大人。然后我与砂儿可以前往金陵,找这位凤先生。然后我们在金陵会合。”
“会合?那也得我有命会合才行吧?”叶留香微笑续道:“梅先生,你这算盘打的蛮好。可是,契丹人要找人,必定是奔着京城这一路,你觉得叶留香的份量,能挡得了几个耶律尘焰这般的人?”
梅淡痕正色道:“是。这一点你我俱各了然。但叶公子轻身功夫佳妙,想来定可保得无虞。若换了其它人……比如我或砂儿前去,却必定不成。”
叶留香冷嘻嘻的笑道:“梅大先生既然吩咐,叶留香若不听从,岂不背个卖国之讥?那梅大才子便写罢。反正嘴长在叶留香身上,见个大人小人之流,想来也并不会怯场,该说的自然会说的清清楚楚。所以这信上的东西尽可以迂回曲折,就算我呜呼哀哉,信被契丹蛮子搜去,也是无防,是不是?”
梅淡痕默然。
其实就算兵分两路,也都有危险。上京的危险在途中,去金陵的险处却在金陵,只怕是一到地方就会出事。梅淡痕所说的法子,的确是目下最合适的安排。这个叶留香知道,他也知道,他性情向来坦白,想到便直说了出来。若让叶留香开口,也一样会如此安排,可是错在他先开口说了,叶留香虽不拒绝,这些关窍之处,却定是要挑明的。
朱眉锦始终沉默,两人初始好似推心置月复,之后又是唇枪舌剑,她便似没听到一般,叶留香随手来拉她,笑道:“锦儿,我们去换衣服,收拾细软,准备动身。梅大才子,你的信可要快些。”
梅淡痕应了。他便拉着她向外。朱眉锦忽然甩了他手,淡淡的道:“我不去金陵。”
两人齐的一怔,叶留香微微挑眉,嘴里却笑道:“莫非锦儿舍不得我,要陪我去京城?”
她却不笑,答:“我也不去京城。”
叶留香微咳一声不答,朱眉锦回身看着梅淡痕,口吻微冷:“先生,你们说来说去,有没有问过我的意思?我杀了一个‘暗棋’,就已经是九死一生。我一个没武功没智谋没份量,什么都没有的小丫头,我好容易逃出生天,我为什么要再去找一个另外的‘暗棋’?送上门去?我有甚么份量这么做?难道我就真是嫌命长?”
她缓缓的吸口气:“先生,大宋子民万万个,那个暗棋,让别的人去杀,好不好?我没那个本事,我不想死,我不去了,成不成?”
梅淡痕急赶过来,想握了她手,她却避了开去,梅淡痕只得站定了,轻声道:“砂儿,听我说,我们即使去另外的地方,也仍旧有危险,细作找人盯人的功夫,有如附骨之蛆,不是那么容易逃月兑的……此时金陵既然有两股势力暗中争竞,正可借此求生……”
她笑了笑:“两股势力?那我去另外的地方,一股势力也没有的地方,难道比京城,金陵还危险?这话若是我来说,先生可会信吗?”。
相识几年,竟从未见她这般神色相对,梅淡痕看着她唇畔的冷笑,微微怔忡,却不开口,她便又续道:“其实先生便是放不下这件事,所以便宁可效飞蛾投火……我纵是为此焚身,先生也只会说一句死得其所,是不是?”
梅淡痕仍旧默然,隔了一息,才道:“砂儿,容我想想。”
她飞快的截口,竟是半句不让:“想?想什么?想一个让我全身而退的法子?然后先生一个人去金陵?反正就是不能不管这事,不能跟我走的,是不是?”
他苦笑不答,她转头向着叶留香,“叶大公子,你要不要跟我归隐江湖?”
叶留香失笑,拍拍手:“我倒真愿意……”
她便一笑:“幸好还有一个人愿意……那好,那我们先去换衣服罢。”
叶留香挑眉,果然便随了她出去,只余了梅淡痕在室中,两人都不曾回头。
朱眉锦带着他直接回了奇香居,直等着进了门,才叹一声:“没有这宋辽之争,我就是先生的命,一涉及到这宋辽之争,先生就连命都不要了。”
他一笑,她看他一眼:“我信你真敢甩手就走,但是这是因为,先生太聪明,你甩手就走,把所有事情都给他一个人去做,他也能做好。是不是?”
叶留香不置可否,笑道:“怎么?锦儿舍不得?”
“是啊,舍不得的。”她轻叹,“谁知我还能活几年?我费了整整四年才留住了先生,终不能一转头便不要了,我这四年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他咳一声,还未及回答,她忽然回眸一笑:“叶大公子也得换换衣服罢。”
叶留香笑道:“好。”
她在箱中翻了几下,终于找到,笑眯眯的转身,递了给他,叶留香接在手里,竟是讶然,展开一看,便讶笑出声,笑道:“是我的?”
她点点头,把屏风拉过来,遮了自己。叶留香就手换了,听那边窸窸窣窣,竟不由心动,缓缓的靠上屏风,笑道:“我们锦儿居然还会偷衣服吗?”。
她悠然答:“是有人偷香忘记拿回。”
他回想那晚那情形,便是微笑,笑道:“好锦儿,有没有想我?”
她不答反问:“你这么久没出现,去做什么了?”
叶留香笑道:“听这话,确实想我了?”
“是呢。”她竟一笑,口吻十分轻松,又问:“究竟是去做什么了?难道不在苏州?”
叶留香竟有点儿失笑,笑道:“锦儿当真冰雪聪明……既然开口问,叶留香不敢不答,我去做了一件事。”
“什么事?”
“不管是名士,还是才子,总归不会是一出生就是的,所以一切必有个缘由,我便是去做了这个寻根究底的活儿。
虽然早已经料到了八分,真的听到,仍是微微发怔,静静的想了许久,才微嗔道:“翻来覆去,还是这些,你不烦吗?要让我说,你把如此重要的信给先生看,又与他共商大计,必定是对先生已经没了戒心。”
叶留香哈哈一笑:“是他对我没了戒心,他对我一直就不曾当真有甚么戒心……人人都可能怀疑我是,只有他明知道我不是。锦儿,你可想知道是为什么吗?”。
“不想。”
叶留香怔住,问:“不想?是不敢,还是不想?”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不敢的,只不过是不想知道。知道的太多没意思。小叶,先生说我聪明外露,其实你才是,我认识先生就够了,就算先生是神仙,他既然下凡到了我这儿,就是我家先生。”
叶留香微微挑眉,却仍是含笑道:“说的也是。”
她已经换完,又顺手收拾了数件随身的衣服,闪身出了屏风,手脚不停的收拾东西,嘴里带笑道:“我知道你不是。虽然你很像……你一路一定要小心,我会在金陵等你。”
叶留香竟有些怔忡,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轻轻握了她肩,略略低头。似乎只是一个轻浮的吻,他在他耳边飞快的道:“锦儿,大宋契丹两方人马,隐语竟是共通,你不觉得奇怪吗?”。
短短几个字,她竟觉石破天惊,猛然直起了腰,站在原地,连迈步都没了力气。
隐语隐语,首要做到的,便是这个“隐”字,这是毫无疑问的。向来从未听说,敌我两方所有的密令,隐语之类,有可能是一样的。若是一样,那还有什么隐字可言?岂不是把已方布置,拱手送人?
可是她却的确是用契丹来往秘信上的隐语,与朝廷中的来人接上了茬,这……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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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倾城香》完结,请继续欣赏卷二《凤栖香》。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