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一直,最喜欢先生为情颠倒……被先生如此思念,听先生这般倾诉,若是平日,她早笑了出来,带着那种孩童似的得意洋洋。可是这次,不知为何,她居然笑不出,怔怔的张大眼睛看着他。
如果说朱眉锦对先生,是一种偏执,那先生对朱眉锦,又何尝不是?
他端正清雅的眉宇间,越是细看,越觉得疲惫憔悴,那份疲惫与憔悴,却俱都掩在他恬淡的神情里……她看着他,整个人痴了一般,一直到梅淡痕抬手轻触她的眼睫,柔声的:“砂儿,别这么看着我。”
她眨了一下眼睛,仍是想要去看他,梅淡痕的手滑过来,遮了她的眼睛,微低头试着轻触她的唇,她乖巧的仰了面,他却又停下来,柔声道:“我的砂儿,越来越美……”
她想甩开他的手,他却掩着不放,她只好在他掌下眨一眨眼睛,笑道:“既然是你的砂儿,这么害羞做嘛?看都不许看。”
梅淡痕微笑道:“岂不闻相思最是催人老?砂儿长大了,梅淡痕却……”
她立刻便着恼,一把抓了他的衣领,就咬上了他的唇,他终于没能说出那个“老”字。可是心里毕竟不快,只狠狠的咬了一口,就松开来,一把推开他,转身坐去椅上。
大小姐真的生气了。梅淡痕抬袖拭了一下渗血的唇,看一眼那一星血渍,微徽带了一点笑,走过来,看着她气鼓鼓的小脸。朱眉锦甩开他手,想从桌上倒一杯茶来喝,梅淡痕急抬手远远推开,柔声道:“回去再喝罢。”
什么意思?
朱眉锦愣了一下,看了一眼那茶壶茶杯,又抬头看着他,梅淡痕略略别开脸,她只觉讶异,喃喃的道:“连喝的茶都有问题?那,明知道有问题你还喝?”
梅淡痕安抚的拍拍她肩,柔声道:“不是,我只是为防万一……”
为防万一……她无语的吸一口气,呼的一下推开窗子,抬手就把那茶壶茶杯掷了出去,梅淡痕微微叹气,也不阻止,她犹不解气,又把桌上的书和笔一起掷出,愤愤的关了窗子。
梅淡痕从后握了她肩,柔声道:“砂儿别气,我只是……”
她回身,一把抓了他的手,郑重的:“先生,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老老实实的回答我。”
梅淡痕缓缓的抬了眼看她,朱眉锦便一字一字的问出来:“先生,我的命相,究竟是怎样的?我能活多久?我们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有自自在在,长相厮守的日子?”
梅淡痕语塞,她张大眼,盯着他的眼睛:“在苏州,我们好生生的要分开,隔了个院子住着……到了金陵,仍旧是这样。难道我们就注定就要这样?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像牛郎织女隔了银河?”
他轻轻的笑出来,含笑道:“凤衔书与耶律尘焰,有哪个长的像王母了?”
她冷笑,淡淡的:“王母娘娘对织女,那可是母女之情织女就算不见牛郎,在自己娘亲身边,有什么坏处?”
梅淡痕窒住,长叹一声,想要抽身,她却拉着不放,逼上身去,问:“究竟是怎样?先生?你好好跟我说说若是注定要如此,我又何必这么辛苦的求见一面?”
梅淡痕一时竟是眼眶酸热,几要下泪,苦笑了一声,坐在桌前。朱眉锦又气又急,抓着他的肩头:“先生,你说啊”
梅淡痕回手拍拍她手,拉在自己手里,轻轻握了,柔声道:“砂儿,你听我说……这人的命相,并不是摊开来一本书,何年何日,会发生什么事情,桩桩件件,都写的分明。最多只能看到一些很明显很重要的罢了。像你这朱砂防父,鲜明的呼之欲出,怎会瞧不出?可就算早知命中注定,又谁知这中间经了多少人手,多少事情?既没办法求快,也没法子避开……”
她恼了,甩手道:“我不想听这些”
梅淡痕柔声道:“我说的确是实情……休说人这一生有太多变数,未必看的出确实,就算我此时就能看得到砂儿将来幸福安乐,又岂会知道,给了砂儿幸福安乐的人,会是谁?”
朱眉锦气急之下,抬腿就踢翻了椅子,气道:“若是先生不在身边,我永远不会快活你明明知道,还要这么说你分明是故意的”
抛下了这一句,她扭头就向外走,梅淡痕急追上来,压低声音道:“砂儿砂儿”
她闷着头去拉那门茬,梅淡痕抬手握了她手,低柔的道:“好砂儿,是我不好……既然砂儿今日能来,多说几句可好?叶公子既然在此,想必不会有事的。”
她倒愣了一下。
看到人皮面具,想到叶留香在,这到顺理成章,并不难猜。可是听梅淡痕的口气,好像也知道凤衔书有真有假……
真是……烦死了
随随便便的挂上梅淡痕,由着他抱起来。忽然就觉得百无聊赖,心想先生不知要抱人去哪里?这漫漫长夜……一念未毕,他早在椅中坐了下来,挽她在膝上,含笑道:“砂儿,这些日子,你可好吗?可开心吗?”。
其实她明白,他只是想跟她说话而已,不拘说什么。可是这个问题,还是让她无语。她悄悄翻个白眼,哼哼两声:“开心,开心的不得了,没事看看凤凰,有事赏赏青梅。怎么会不开心?”
他一笑,拉着她手,把指放在她的腕脉上,“饭菜可合心意?”
她烦了,一下就抽开了手,“我说不合心意,你有本事帮我换菜换厨子吗?”。
梅淡痕微微抿了抿唇,笑道:“是,那咱们不说这些了。”
她昂着下巴等他说话,他却又不再说,朱眉锦便在椅中坐了下来,往桌上一趴。手指碰到了什么,她懒洋洋的瞥眼过去,忽然就是一怔,猛然坐直,张大了眼睛。
桌上居然是整整齐齐的笔墨纸砚,茶壶茶杯……就连她现在坐的椅子,刚刚被她一脚踢倒,可是此时,居然是端端正正的摆好在这儿的。
就是两人一转身的空儿,就是两人在门口拉拉扯扯,说了几句话的空儿……
梅淡痕被她神色所惊,过来相扶,道:“怎么?”看一眼桌上,微微凝眉,直起身来,和和缓缓的问:“谁在?”
有个一直贴壁而立的人,慢慢的抬起了眼睛。
朱眉锦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个人,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居然一直是贴壁而立的,听到梅淡痕的话,才无声无息的抬起了眼睛。就是这么一抬眼,两人顿时就都看到了他。可是他之前,好像就已经在那儿了,却居然一点儿存在感也没有。
那种感觉,不止是无声无息那么简单,他完全像一件器皿……
梅淡痕并不惊慌,只道:“怎么?”
他上前一步,把手里的一叠纸交到梅淡痕手上,似乎是画了些山河地脉之类。梅淡痕翻了几下,道:“好,我明天细细看看。”
他便转身要走,自始至终,连看都没有多看朱眉锦一眼。梅淡痕却又道:“等一下,烦劳你把她送到隔院去。”一边说着,一边紧紧的握了她的手。
朱眉锦微怔,一看天色早已经是黑沉沉的了。有哪家的丫环送信,一直送上大半夜的?不管是这时候回去,还是等明天一早,的确都比较麻烦。可是要让这个人送回去?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很像耶律尘焰,长的却远不如耶律尘焰英俊,完全是一张死板板路人的脸,即使死板的这么彻底,仍旧不会让人觉得怪,而是平凡到看十次都记不清是什么样子。
梅淡痕的口吻,并不是吩咐,却是十分的理所当然,所以便显得格外的坚持。他微微抬眼看了朱眉锦一眼,似乎只是在放弃争辩,随手就拎她起来。
朱眉锦啊了半声,急道:“先生保重,我……”
一句话尚未说完,已经身在空中,他完全没有在围墙上借力,嗖的一下,贴着墙头越了过去,然后问:“在哪?”
朱眉锦被悬空提着,头晕目眩,手足都不知要怎么放,有点儿想吐,挣扎着道:“西院的小楼。”
他并不应她,却不像是耶律尘焰的不擅言辞,他似乎只是不必要的话就不说……
总觉得腰带会被他拎断……朱眉锦用力闭了闭眼睛,讶异自己居然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思比对两人的区别。幸好几起几落,她的脚已经沾到了地面,一眼看到自己的房门,松了口气,伸手扶在门上。定了定神,再转头时,早已经没了那个人的踪影。
朱眉锦尽量轻手轻脚的推开门,然后再轻手轻脚的关上,刚转了身倚在门上喘了几口气,便听一个舒雅温和的声音道:“锦儿。”
她大吃了一惊,那一瞬间的感觉,几乎想要夺门而逃……却又随即镇定下来,倚紧了门,慢慢的道:“三哥吗?”。
静夜中衣衫浮动,似乎有一个人影走到了面前,含着笑,道:“锦儿去哪儿了?我已经久候多时了。”
她不吭声,少顷,只觉颊上一凉,他的手已经抚了过来,笑道:“锦儿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