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眉锦在黑暗中扬了扬眉。
凤三爷当然不会隔窗视物,可是这种时候,不说出来显得心照不宣,说出来又像在挑衅。她索性哼了一声,笑道:“那可有劳了”
一边说着,就从身后拉过椅子,坐上去撑了头假寐,有意不替凤衔书搬。隔了片刻,再悄悄张眼时,他已经在身旁坐定,居然连半点声音都不曾发出。
时间越晚,就越紧张。可是凤衔书就在身旁坐着,连呼吸都不敢稍有异样。眼瞅着近了亥时,凤衔书忽然就站了起来,朱眉锦正想的入神,没提防他忽然站起,吓的猛然坐直,抽了口气。
凤衔书回了手模模她头发,声音带笑的道:“锦儿,这种时候也能睡着?“
她又软软的倚回去,答:“等太久当然犯困。“凤衔书微微一笑,伸手就推开了窗,朱眉锦也站起身来东张西望,笑道:“雨也快停了,不知石龙有没有什么异象。“
凤衔书却微微侧头,好像在倾听什么,隔了一息,才道:“锦儿,我离开一下。”
她刚嗯了一声,他却又皱了眉,一把拉了她手跃出窗子,双双站在了栏杆边,一副“我们只是在赏雨”的德性。隔了不大一会儿,就有人连跑带飞的进了院子,急冲冲的连伞都没打,看身形倒像是石韦。凤衔书遥遥的道:“石韦,怎么?”
石韦一抬头,立刻就是一喜,急急奔了两步,仰面道:“想不到三爷真的在锦姑娘这儿,怪不得我找了一圈都找不到。这回可算是找着了,要不然……”
他自然是有口无心,凤衔书却不由微咳,打断他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石韦唉一声,那神情颇有点儿气急败坏,道:“有个男人在门上,自称叫甚么流云。这叫什么破名字啊,老子……咳,属下长这么大还没听说过有姓流的。反正问他什么也不答,可是手底下真叫硬,兄弟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哦?”凤衔书不慌不忙的道:“流云?”
石韦摊手:“是啊,他就只说了这两个字,再问就再不开口了。”
凤衔书一笑,悠然道:“难不成他……”只说了这三个字,神色间忽然一凛,道:“他做何装束?是不是背着一只箱子?”
石韦道:“他看着不大,最多不过二十许的年纪,穿了一身青色的长衫,肩上是背了一只箱子。”
“箱子多大,什么颜色?”
石韦有点儿疑惑:“黑色的,看着像兽皮……总有这么大吧?”一边说,一边就张了手臂来比量,只比量了一半,忽然就抬了头,惊讶之极:“难道是……是那个‘流云’?”
凤衔书哼了一声,道:“我们去看看。”已经走出了一步,才忽然一停,回手拍拍朱眉锦的手,道:“我走了。”言毕轻飘飘的纵身下去。朱砂小跑着送上伞来,石韦早淋的透湿,撑开来替他遮了,两人就向外走,石韦还低声在他耳边说着什么,一路走开。
朱眉锦看着这俩人的背影,又是惊讶,又是好笑。
这个“流云”究竟是何方神圣?凤衔书如此目高于顶,黑白通吃的人物,居然也会为他失态?走的这般匆忙,连假做亲昵都来不及?
双手扶了栏杆,站在楼上,看隔壁时,虽然昏暗,可是细看,仍旧有微弱的烛光闪烁,先生难道又是一个不眠夜?
叹了口气,转回头来,借着那点儿月光,极目远眺,处处皆是一片黑暗,偶尔有一间似乎是酒楼或者青楼的地方,亮着灯光……这金陵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叶留香常常是这么夜来昼走,不知他的白天,是在什么地方度过的?有没有什么人陪伴?
隔了许久,看雨丝稀稀落落,却始终不停,那石龙口中,仍旧有云雾吐出,却显然浅淡许多。这龙的所谓“吞云吐雾”,倒似乎是跟雨的大小有关,雨大了,云雾就大,雨小了,云雾就小……若是照这样来看,那雨停了,就应该没有云雾才对,还会有什么神迹呢?
看雨反正也下不了多久了,闹了半晚,也没有困意。索性在窗台上一坐,有心等雨停了,好好看看能有什么好玩的。朱砂也模不准出了什么事儿,看凤衔书急匆匆走了,朱眉锦又这么坐着,就赶紧上楼来帮她取了件披风,续上了新茶。
才刚把茶端了过来,就见院门前人影一晃,朱眉锦是自己心里有鬼,猛然就往起一站,这边朱砂哗啦一声便把托盘失手丢在了地上。那人一惊,本能的便是一抬头,朱眉锦反应极快,急斥道:“谁?”
他立刻便要向后退,朱眉锦心说你走了黑祸可让谁背呢,于是上赶着加了一句:“站住,否则我要喊人了看你还能跑出府去不成?”
这活倒灵,只隔了半刻,那人就慢慢的蹭出身来,叩下头去,道:“锦姑娘……”
这边朱砂也往下一跪,急道:“锦姑娘,这是我哥哥……千万莫要误会。”
房中灭了烛,灶房的火,这么久没管,只怕也早熄了,这小子只怕是趁乱想来会个佳人,却没想到两人都没睡……可是前面既然这么乱,这小子还能偷出空儿来,难道说只是个不沾边的外围人员?外围也无所谓,只是,会不会点穴呢?如果连点穴也不会,只怕这栽赃就不怎么灵光了。
她心里盘算,面上却轻声道:“朱砂你不用这样,我也不过是来借住的客人。”想了一想,拉了她手下了楼,一直走到那男人对面,道:“请起。”
那男人依言站了起来,却仍是局促的垂着头,朱眉锦看他长得倒也横平竖直的,于是便温言道:“你也是三生坊的人吗?”。
那男人垂手道:“是。”
其实她真的很想直接问问他,你会不会点穴……可是却只能咳了一声,道:“朱砂,我只是姑且说一句,你们若是兄妹,他来想必是有事情,那你们就自在去谈,我这儿不用你伺候。可是,若你们是两情相悦,为什么要这么偷偷模模的?三哥和凤姨待下最是宽厚,难道说……”
嘴里说着,一边就好笑,心说每天总说凤衔书是伪君子,咱这儿假模假式的,算不算是伪女子?谁知一句话还没说完,便听凤衔书清清朗朗的声音道:“难道还能棒打鸳鸯不成?”
一边说着,一行人就已经走了进来,凤衔书身侧,居然还有一个青衫的男子,这青衫,却不像梅淡痕常穿的雨过天青色,而是真真正正的青衫,完全是青枝碧叶的颜色,暗夜中看来仍是显眼之极。却愈衬的面容净玉一般,俊朗非凡。而且最诡异的就是,他右肩还背着一只硕大的箱子,虽然不太高,却是又长又宽,大的几乎有点突兀,他却连一点儿吃力的样子都没有,也丝毫不显得狼狈。
朱眉锦迎了上去,凤衔书摆手让那男子和朱砂退下,伸手挽了她手,含笑道:“锦儿,我来帮你介绍一下,这位便是流云公子。你可听说过,‘后悔药,相思解,不及流云一根针’?“
她讶笑出来,从来只听说过,世上难买后悔药,听说过白骨还阳轻死生,只有相思无药医……居然这两样东西,还不及这个少年男子的“一根针”?当自己是大罗金仙吗?
可是就只这句话,也能知道,这位一定是个会医术的人。于是福身道:“见过流云公子。”
流云只略侧了侧头,雪亮的星眸在她脸上转了一转。然后一言不发的仍是向室中走去。朱眉锦忍不住咧了咧嘴角,用眼神向凤衔书询问,可是凤衔书却只是含笑,眸光深沉的半丝不露,一边就携了她手,悠然的跟了进去。
一行人落了座,跟来的从人一口气点了数根蜡烛,流云把箱子放在桌上,便往椅上一坐,抬眼看了她一眼。
朱眉锦总感觉他这一眼的意思,好像是要让她过去似的,忍不住就看了凤衔书一眼,凤衔书和和气气的道:“流云公子受叶留香所托,要来为你医治……锦儿,你过去让他把把脉。”
朱眉锦张大了眼睛。
叶留香?叶留香是说过有个神医朋友,可是没想到这神医朋友居然真的这么神?连凤衔书都不敢慢待了?
而且……家里现摆着一个凤神医,还要一个流神医来做什么?凤神医虽然治人治的吊二郎当,可等这位神医治好了拍拍一走,凤神医害人,想必迅速有力。
可是流大仙四平八稳的坐着,凤衔书又是亲口说了让她过去……所以朱眉锦一摔袖,就大大方方的走了过去,把手凑到流大仙手指下。
流云眼皮也不抬的按指下来,朱眉锦实在没想到他的手居然冷成这样,手指甫一触到她的手腕,她立刻便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寒噤,本能就想要缩手退开,可是他只是轻轻的三根手指,却好像带着莫大的吸力一般,居然连半丝都移动不了。
凤衔书素日为人把脉,只不过是一沾指的空儿,可是这个流云,却是稳了手指不放。朱眉锦只觉这三根手指,冷的像万载玄冰,几乎整个人都要被他冻住似的,牙齿都险要格格打战,却只能咬牙撑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