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还有一个地方没有找。
那本来是最应该想到的一个地方,是最最可能的地方,可是,不知是心变了,还是人变了,她居然自始至终,都不曾想到。
朱眉锦韶龄横死,梅淡痕扶棺下葬,虽然她又意外换魂重生,可是泥土下埋的,却的的确确,是朱眉锦的身体。所以,梅淡痕月兑身之后,怕她扑空,不敢四处乱走。所选的第一个地方,也自然是这儿,陪伴着黄土茔茔下的那个人,安静的等着那个活生生的砂儿回归。
其实,当日梅淡痕月兑身,远比所有人预料的要容易。
朱眉锦随朱勉上路,凤衔书虽的确信了她的说词,仍是布下了数颗棋子,以防万一。他的确想利用叶留香去刺驾,但是事情不论成与不成,他不可能不杀叶留香,也一定会设法留下朱眉锦。
可是,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
就在朱眉锦上路的当晚,凤衔书却得了一个讯息,就是这个讯息,让他不得不放弃了手头所有的事情,连夜赶往契丹,走的匆忙之极,什么都没有来的及安排。
也正是因为凤衔书不在,布下的棋子没有了推动的那只手,只能原地待命,所以,叶留香和流云的援救,才如此的顺利,到头来,身后只缀了个朱砂,放出的信令也没有接应之人,才跟了两程路,便跟丢了,叶留香之后的手脚,全都做了无用功。
这个,连叶留香都不知道,梅淡痕当然更不可能知道。
但是,凤衔书走的这一夜,也同样是梅淡痕选定的月兑身时机。自从叶留香和流云来过,他便约略猜到了事情的走向,也自然明白了朱眉锦的心意。欣慰之余,也不免担心,心急上路,其它人,不知他蛊毒已解,并没有多加防范。所以,顺顺当当的便出了金陵,连迷香都不曾用到。走到中途,听到了朱勉的死讯。
自此后阴差阳错,辗转不能见面,预料中的凤衔书一直没有甚么动作,也知必定有事情发生。便索性赶回了苏州,已经在朱眉锦的坟茔附近,住了大半年。
重见佳人,心情激荡。可是随即看到叶留香,心情难免悲喜交集。
儿歌,他不曾听到,藏头诗,他不曾看到,所有所有的一切,他都不知道。可是话出她口,听入他耳,他知道这一年,她始终在找他……
眼前一对壁人,相依相偎,她的泪,也总有他来抹去……他听到她说:“想见先生一面……”可是她转头的那一刻,他终于还是仓惶的躲了开去,连自己都说不清,究竟为了什么。
耳边,两人的絮语渐行渐远,回眸,看掌中空空,时光就像流沙,想溜走的时候,抓都抓不住。
曾几何时,醒了睡了,一坐一卧,顽皮的小狸猫总在膝头宛转,眨着一对黑晶晶的大眼睛,带着一个灿烂的笑……
………………
………………
黄昏。
深宅大院里静悄悄的,忙了一天的太阳懒洋洋的倚在云间,廊下的倦猫努力的舌忝着自己的皮毛,无花无草的庭院里,弥漫着浓郁的香气。
床上,肉肉的小姐翻了个身,打了两个哈欠,咕哝:“好饿,好困……”再翻了个身,她征求床前美少年的意见:“反正还要睡,不如我就不起了,在床上吃点儿算了?”
美少年笑的开开的,连说话的时候都高难的保持笑容不变,“小姐英明。”
“好像不太好……我怎么也得去看看先生……”
“小姐英明”
“可是真的好难受啊我肯定是病了,要不然让先生来看我?”
“小姐英明”
“那好,就这样吧,让先生来看我,喂我吃饭……”
“小姐英明……”
“那你去请吧。”
“小姐……英明……”
半盏茶的时间后,美少年回来,站的远远的,背书一样的:“小姐,梅先生说他也有点儿不舒服,恐怕不能来看小姐了,若是小姐不舒服,就停课一天,若是一直不舒服,就一直停着好了,没关系的。”
她怒了,飞快的坐起来,瞪着他,美少年认命的蹭过来,她于是指着他的鼻子:“你是不是装的不像,说的不真,表情没有可怜巴巴,对先生不够恭敬,惹他生气……”啪啪啪熟极而流。
美少年唯唯:“是……是……”
她停下来歇气,他幽幽怨怨的续道:“梅先生说他一会儿就要睡了……”话没说完,小姐已经一掀被子,飞快的冲了出去。
书房里,梅淡痕头也不抬的盛好了自己的晚饭,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橱子里取了她的金筷金碗,盛好了,摆在一边,也不去招呼她,径自坐下来慢慢吃。
肉肉的小姐站在门口,看着门里的梅淡痕,一边张大眼睛看,一边吞着口水。他的嘴唇薄薄的,红红的,米饭是白的,青菜是绿的,筷子是黑的,配在一起,比花儿还好看。
他被她垂涎的眼神看的无措,再怎么告诉自己她还是孩子,却还是忍不住咳了一声,发话:“饿了就进来吃饭。”
“哦”大小姐乖乖的迈进来,坐好,托腮看他,不说话。
他一本正经,架子端的十足:“若是菜不合胃口,就回去吃。”
“哦”她拿筷子,拨着碗里的饭,抬头哼哼:“先生,我肚子好疼。”
他不动声色的抬眼看她,她神情间全是撒娇,那模样好生可爱,他忍了笑,声音却也软了些,说:“那就不用上课了,回去休息一会儿吧。”
她试图靠过来:“先生帮我看看好不好,疼了好几天了……”
他敲一下桌子:“老实吃饭,要不然就乖乖出去。”
她只好停下来,委委屈屈的往嘴里扒饭。他有点儿不忍,眼皮都不抬,嘴里却是没话找话:“今天怎么没睡到傍晚?”
“因为先生不喜欢嘛所以很早就起床了”
很早么??他微微抿唇,决定不揭穿她,“这么乖?”
她毫不惭愧的眨眼睛,“我很乖的……有什么奖励?”
他沉默,隔了一息,一筷子青菜摔进她的碗里,她喜滋滋的吃了,他又问:“今天你不是不舒服吗?”。
“哦听说先生不舒服,所以我立刻忍病过来看望先生……先生没事吧?哪里不舒服?”碗一放,她开始从上到下为他检查身体。
他低头吃饭,好像真的痛痒不惊,她贼忒兮兮的模过一遍,趴在他膝上,道:“先生处处都很好,好的不得了……”
他瞥一眼桌子下面那张脸,圆圆的,肉肉的,黑晶晶一对大眼,眉间一点朱砂痣,鲜红的像一滴血。
难道也有天生的不成?他叹了一口气,抬手抚一下那颗痣:“砂儿,起来吧。”
“哦”她从他膝前爬升,顺当当的进了他怀里,鼻尖对鼻尖,她问:“先生今天教什么?”
他淡定的琢磨说哪个字的时候,唇可以不用翘起来:“背诗吧。”
“背几首可以抱?”
说“五”字,好像有点儿不妙,“四十首吧。”
“几首可以……爬床?”
他面不改色:“一百首。”
“好,那就开始吧”她转身向书房,脚步铿锵,他看一眼吃了一半的碗,轻轻抿唇,认命的站起来跟过去。
……
有人可以两个时辰背一百首诗么?朱大小姐可以……
所以被奖励爬床。爬床的意思就是,先生躺好了,朱砂爬上去……想要亲亲抱抱,诗还要额外背……半个时辰后,先生好像睡着了,小老鼠从额头啃到下巴……他终于冷静发声:“两百首……”
她停了一息,半点儿也不尴尬,格格的笑出来:“那吃了先生,要背多少首?”
他一窒,她正骑在他身上,小脸儿红扑扑的,眉眼儿笑的弯弯的,那眼里的促侠,不知为什么,会显得……很风情……
砂儿,砂儿她究竟什么时候长大了?也许,是时候谈婚论嫁了,可是,有谁会替她想这些?朱勉?
他才刚刚叹了一口气,忽然就觉得胸前一凉,衣襟已经被她拉开,她随即扑抱下来,脸颊靠着他的胸膛,凉凉的,软软的。
毕竟,还是个孩子罢了……她一直都喜欢这样无隙的亲昵,似乎只有这般,才会让她觉得安全。他抬了手,抚过她的发,换来她似睡非睡的一声咕哝,“先生,”
“嗯,”
“先生,我喜欢你。”
“嗯。”
“喜欢你,喜欢你……我长大了,嫁给你好不好?”
“……”他停了一停,唇边早噙了笑,而不自知,低声道:“别胡说,快点儿睡。”
她含糊的再咕哝了两句,在他身上蹭了蹭,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心满意足的睡着。胸前的小肉包,挤在他身上,甜甜的……热热的……
隔了许久许久,他才终于喘出了一口气,把僵着的身体,慢慢,慢慢的放松下来。睡的迷迷糊糊的人,万般不满的挪了挪,找那个暖暖的东西……一直到重新找到,挤一挤,靠上去……
他微微咬了牙,闭上眼睛。
砂儿,男人是禽兽,而梅淡痕……是男人。
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要怎么让她明白,他其实一直在等她长大,等的很辛苦。
………………
………………
旷野坟茔间,他忽然便是泪流满面。
是,早该跟她说,你已经长大了,长大到,可以做先生的女人,可以做先生的新娘……
从小抱到大的小狸猫,多少个黑夜辗转,多少次相依相偎,多少次身不由已,又多少次强抑了欲念……其实,真的错了,早就该把她留下,早就该让她永远姓梅……却毕竟没有,一直到此时,仍旧什么都没有做……
眼睁睁看流砂自掌中飞走,却独守了这无知无识的黄土,寂寞伴余生。
(第二种结局。喜欢梅淡痕的,那什么,大半夜的别拍偶了,洗洗睡吧……仍是意犹未尽的小盆友们,请继续往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