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露出了欣喜的神色。说:“手帕。”顿了顿又说,“是我娘自己做的,别处没有。姐姐,你买一个好吗?我爹病了很长时间,家里穷得都快没米下锅了,姐姐,你就行行好,买我一个手帕,这样,我就有钱给我爹爹买药了。”
小二对谢锦书说:“这位姑娘,你别听这小丫头胡说,她都在这里转悠半个月了也没卖出去几块手帕。她的手帕,一点儿也不精致,那么俗气,谁会买啊!”
谢锦书温和地对小二说:“小二哥,她家里一定是遇到很大的困难,才会让一个小姑娘抛头露面来卖手帕,就是让她借你们的酒楼赚几个铜子儿,对你们又有什么影响呢?”
小二嘟囔道:“是老板让我赶她走的。”一看谢锦书有买手帕的意思,不再阻拦,到别的桌子招呼去了。
小姑娘已经掀开了竹篮上盖着的那块布。给谢锦书展示自己的手帕。
谢锦书问:“这块花布,也是你母亲自己织的吗?”。
小姑娘摇头:“不是,这是我姨妈织的。”
“哦。”谢锦书将花布拿起来细细端详了一会儿,又去看篮子里面的手帕,“这些手帕,都是你母亲自己做的吗?”。
“也有我做的。”小姑娘满怀期望地看着谢锦书,“姐姐,你买一块吧,不贵,只要三文钱。”
谢锦书诧异道:“三文钱?一块手帕?照这个样子,你什么时候能攒够给你爹买药的钱呢?”
小姑娘的眼眶里立刻蓄满了泪水,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脚尖。
谢锦书细细打量了一下,发现这个小姑娘衣着虽然寒素,一身粗布衣裳,一双明显是自己家里做的粗布鞋,可并不缺扣少袢儿,衣服鞋子都浆洗得干干净净,头发也梳得很整齐,一丝不乱,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好感。
及至翻看竹篮里的手帕,更是对这个小姑娘和她的娘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这些手帕,虽然质地不是很精细,可那绣工,实在是让人惊叹,花草鱼虫栩栩如生,但是能看得出。所用的丝线不是很好,否则,不比赵家制衣坊那动辄卖十两二十两银子一块的手帕逊色。
谢锦书又问:“这上面的花草,是你母亲绣的还是你绣的?”
“都有。”小姑娘一一指给谢锦书看,“姐姐你看,这个蜻蜓是我绣的,不太好,这丛青荇和这几只蝌蚪是我娘绣的,和真的一样吧。还有这一对金鱼,也是我娘绣的。”
“这做手帕的布,是谁织的?是你姨妈吗?”。
“是我姨妈。”
“你姨妈织布的手艺很不错啊。”谢锦书一面翻捡着手帕,一面称赞。
“不仅我姨妈,我们村子里的大娘大婶们,都纺得一手好布呢!”小姑娘听见有人夸赞,不禁滔滔不绝起来,“她们有空的时候,会替有钱人家织锦缎,一匹锦缎,能赚不少银子。”
“为什么要有空的时候才织呢?既然织锦缎能赚银子。”
“因为她们还要养猪养鸡,还要到地里去干活儿,还要做饭洗衣。没有很多时间。不过,我们村里也有些姐姐,专门去给人织锦缎,但是一到嫁人的年龄,就要回来成亲。”
“你们村里会织布的人,有几个?”
小姑娘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有五十几个。”
“如果有人愿意出高价,让她们专门织布,她们会不会答应?”
“嗯……那要看出多少价钱了。”小姑娘说,“如果出的价钱很高,那么她们或许愿意放弃别的事情,专门织布。”
“你们村子在哪里?”
“出了城往西走三十里,有八棵馒头柳的地方就是。我们那村子,就叫柳树庄。”
“***,谢谢你,今天你这些手帕,我全都要了,多少银子?”
小姑娘惊呆了,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在城里盘桓了半个月也没卖出去几块手帕,可这位姐姐,一要就是一大篮子。她嗫嚅着说:“五……五两银子,不能再少了,要不……真的不够给我爹买药。”说完,仿佛感觉有些对不起谢锦书似的,低下了头。
“我给你一百两银子。”谢锦书从袖子里拿出五锭银子,递给小姑娘。
小姑娘恍如梦中,才要伸手去接,却突然摇摇头:“不。姐姐,这些手帕,值不了这么多银子。”
谢锦书抓起小姑娘的手,将银子塞到她的手里:“***,拿着吧,你的手帕,的确就值这个价。”心想,袁鹤找了几个人帮自己运送家具,一个人还要五十两银子呢。那还只是干粗活,嘁哩喀喳几下子就完了。可这绣手帕,是要费工夫的,而且还要具有一些审美眼光才行。这么多手帕,给一百两银子,真的不多。
想起袁鹤,不知道为什么,谢锦书心里一阵疼痛。虽然她并不想答应他的求婚,更对他将夜光塔拱手送给日本的做法感到气愤,可是,那天突然听到他的死讯,还是觉得伤心。
她清楚地记得,以前上初中时,因为搬家而转校,对新家新学校的一切都充满了期待。唯独与一个好友依依难舍。两人专门一起去照了大头贴,留作纪念。谢锦书在那次出差前还看到了那个大头贴,上面,两个傻傻的女孩纯纯地笑着,仿佛永远也没有烦恼和忧愁。
那天,听到袁鹤死讯的感觉,就像是和那位好友分别时的感觉。
她甚至不相信袁鹤会跳下悬崖,他不像个稍受打击就会寻死的人,更不可能畏罪自杀。但是,李慎和庞之言带着很多人在崖底寻找了好几天,袁鹤毫无踪影。崖底有一条湍急的河流。他们都说,袁鹤掉进了那条河,被淹死了。而尸体,早就被冲走了。
小姑娘看谢锦书捧着手帕只管出神,就轻轻叫了一声:“姐姐,姐姐。”
谢锦书猛然回过神来:“哦。”
“你在想什么?”小姑娘紧张地看着她,以为她后悔给了自己这么多银子。
“没想什么。”谢锦书下意识地摇摇头,努力将袁鹤的影子从脑海里赶走,“我想去你们柳树庄看看,行吗?”。
“当然可以了。”小姑娘高兴地说。
谢锦书之所以提出要去柳树庄,一是想实地考察一下这村子里的妇女是否真的能织出漂亮的锦缎,二来是想护送小姑娘回家,因为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独自一人带着一百两银子走那么远的路,实在是太危险了。
谢锦书雇了一辆马车,三个人很快到了柳树庄。
小姑娘蹦蹦跳跳地带着谢锦书和秋云来到一座泥瓦房前,房子的四周,围着一圈篱笆,篱笆里面,几只母鸡在低头觅食。
小姑娘还没跑进篱笆就大声喊:“娘,娘!快出来迎接贵客!”
一个中年女子从屋后转过来:“妮儿,什么贵客呀?”
话音未落,抬头瞅见了谢锦书和秋云,知道是大家小姐和丫鬟,不由得疑惑道:“这两位姑娘,你们到这里来……有事吗?”。
谢锦书正要开口,小姑娘却说:“娘,这两位姐姐是我请来的客人,你就不要问那么多了,赶快沏茶来。咦,我爹呢?”
“去慕郎中那里了。”妮儿的母亲说。
“嘻嘻,现在我爹不愁没钱买药了,我刚才把手帕都卖给了这两位姐姐,卖了一百两银子呢。”
“什么?一百两银子?”那位母亲立刻显出了不可思议而又极其怀疑的表情,“妮儿,你是不是和人家多要银子了?我是怎么和你说的?要童叟无欺,买卖公道……”
谢锦书及时截住了她的话:“这位大婶。是我自愿出这个价钱的。”
女子红了脸:“可那只是胡乱做的,实在是不值那么多银子。要是姑娘实在想要,就给十两银子好了。”
“那怎么行?我已经付过钱了。”谢锦书说,“我来这里,是想问问,你,还有村里其他的大婶大嫂们,愿不愿意给我们织些缎子。”
女子说:“织缎子?可我们没有线,所以你得自己自己拿线来,我们才能织。”
谢锦书这才发现自己想问题有多简单,竟然把这个最基本的问题给忽略了。没有线,哪来的锦缎?
只好先告辞:“那么这位大婶,不好意思,叨扰了。”
和秋云回到城里,立刻去了赵家。
“赵公子,”一看见赵文涛,谢锦书就迫不及待地问他,“你能不能马上买到织缎的彩线?”
赵文涛明白了她的意思:“谢小姐是说,找人织锻?”
“对。我已经找到人了,可是,没有线。”
“现在买线也不要太容易,要只是买一般的织布的线,倒是马上就能买来。”
“看来这条路也走不通了。”谢锦书沮丧地说,“本来,我还想赶快找人织些缎子应急呢。”
赵文涛说:“我明白。可是,你也许还不知道,一到春季,不光缎子,就是织缎子的线,都十分紧俏。”
谢锦书失望地说:“那就算了。”
带着秋云回到了小水牛巷。
她还是坚持自己生活,因为谢夫人虽然不再对她冷眼相向,可那拒人于一步之外的客气,让她十分受不了。而且,谢家的三小姐和四小姐虽然已经出嫁,可他们的两对哥嫂见了谢锦书也没什么好声气,就仿佛这位六小姐根本不存在。他们的几个孩子虽然年纪还小,可对这个姑姑并不很礼貌,还是习惯性地叫她“傻子姑姑”。于是,谢锦书和谢尚书软磨硬泡,终于又搬出了谢府,回到了自己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