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慎的脊背上渗出了冷汗,硬着头皮说:“陛下,微臣以为,这件事情,田大人虽然做得有些出格,可也属情有可原,恳请陛下看在他一年来在浙江任上兢兢业业的份上饶恕他。”
“饶恕他?”皇帝冷哼一声,“朕也有心饶恕他,可太后不肯啊而且,他这样一走了之,叫朕那侄女儿的脸面往哪里搁?”
李慎无话可说。他心里也清楚,太后和皇帝并不稀罕一个田大人,可是现在他挂冠归隐,却在坊间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震动。坊间都在传说,武状元看不上太后的侄孙女,宁可娶已经是残花败柳的莫珍娘。百姓们还津津乐道,说这是因为太后的侄孙女儿太丑,把武状元给吓住了。其实百姓们也没见过太后的那位侄孙女儿,并不清楚人家女孩子其实长得肌肤赛雪明眸皓齿,他们只不过为了增添一点茶余饭后的谈资,胡说八道罢了。
这些传言多少也被皇帝和太后知道了,皇帝只是啼笑皆非,因为法不责众,他总不能为了这么一点点谣言就去堵住百姓们的嘴。可是钟太后不干了,在慈宁宫大发雷霆,说自己做太后以来,并没有为娘家谋过什么私利,而且也很久不问国事,这一次不过是想做个媒罢了,却不想被百姓们误解。震怒之下,钟太后命令自己的皇帝儿子,一定要将田公子捉回来,当然,不是为了将自己的侄孙女继续嫁给他,而是要将他好好治罪,否则,以后谁都可以不将皇亲国戚放在眼里了。
皇帝叹气道:“李爱卿,朕刚才不过是说气话罢了,其实朕也知道,这件事与你无关。不过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朕,田大人到底去了哪里?”
李慎觉得自己眼冒金星。这个皇帝,怎么会以为自己知道田公子的下落呢?于是赶紧解释:“陛下,田大人辞官的事情,微臣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皇帝向他投去了极其不信任的目光:“田大人是你的门生,你怎么会不知道他辞官的事情?”
李慎急了,可仍然恭恭敬敬地解释:“陛下,田大人是性情中人,又生性豪放不羁,难免做出一些令人无法理解的事来。前番微臣的确帮助他寻找莫小姐和莫公子,可是对于他辞官一事,的确毫不知情。何况辞官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不会有人事先弄得人尽皆知,而且微臣若是知道了,一定会极力阻拦。因此,微臣的确不知情。”
皇帝显然对李慎的解释不感兴趣:“行了李爱卿,不用说这么多废话,你只要告诉朕田大人在哪里就行了。”
李慎赶忙跪伏在地:“陛下,微臣的的确确毫不知情啊”
“你不知道?”皇帝用一种玩味的目光看着他,“那好啊,只要你能带他来见朕,那朕就相信,你的确毫不知情。”特意在“毫不知情”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把这四个字说得咬牙切齿无比痛恨。
……
回到家里,李慎来不及换下官服,径直坐在一把椅子上,咕咚咕咚灌了一气凉茶,坐着发呆。
谢锦书轻声问道:“陛下又给你出难题了?”
李慎苦笑道:“陛下认准了我知道田公子在哪里,跟我要人。”
谢锦书皱起了眉头:“哎呀,要是你交不出人来,陛下那里可是交代不过去的。”
“谁说不是呢?”李慎疲惫地闭上了双眼,“锦书,有的时候,我真的也想像田公子那样,抛弃一切尘世烦扰,带着你和承业寄情山水之间,反而落个逍遥自在。”
“可是,定国公府不会允许你这样做的。你可以不做一个忠于朝廷的臣子,但是你不能做李家的不肖子孙。”
李慎睁开双眼:“锦书,为什么你总要这么清醒?给我留一点幻想好不好?”
谢锦书抱歉道:“我也不想看到你这么累,可是幻想终归是幻想,梦醒之后,你还是要继续做你的李侍郎。”
李慎从椅子上站起来:“算了,不说这些了,你来帮我分析一下,田公子会不会去了太原?”
“不会的。”谢锦书飞快地回答,“他知道你的朋友会哦照顾好珍娘姐弟,而且现在他去太原,无疑是自投罗网,所以我想,他暂时不会去太原,而是在太原附近的地区悄悄观察,看朝廷有没有去捉拿他。”
李慎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想这就派人去太原附近看看。”
“可是你就算找到了田公子又能怎样呢?既然你都没能说服他不要辞官,那么这一次你也不大可能说服他跟你回到京城,乖乖地做太后的侄孙女婿。何况这侄孙女婿,他现在已经做不了了。”
李慎说:“可我现在只能先找到他再说,否则陛下会责怪我办事不力。”
……
第二天,李慎上奏皇帝,说他猜测田公子可能会去太原,所以主动请命,去太原将他找回来,任凭皇帝处置。皇帝还算满意,委派了他一个山西巡按的差事,一面寻找可恶的、居然敢辞官、敢不迎娶太后侄孙女的田公子,一面顺便到山西去办几件事情。
可是事情就在李慎去山西的途中发生了。
因为连降暴雨,路途艰难,李慎心急赶路,不听随从劝阻,执意要骑马穿过一处很陡峭的山路,没想到遇上了山洪爆发,与大家走散。等到雨过天晴,随从们顺着已经被冲毁的山路寻找他,却不见踪影。随从们十分慌乱,立刻派了两个人飞马回京,向皇帝报告了这个噩耗。
皇帝震惊异常,一拍龙案站了起来:“什么,李爱卿遇到山洪下落不明?”
前来报信的人悲痛地说:“回陛下,跟李大人一同前去山西的卢大人和赵大人找了整整一天,可是连李大人的一丝踪影都没有见到,恐怕是……恐怕是被山洪……”
“不可能”皇帝咬牙道,“咯嘣”一声折断了一枝朱笔,“李爱卿不会这么没用,一点点山洪就能……。”
报信的人说:“陛下,那次山洪非常厉害,水势浩大,再加上山高路陡,李大人又正好在山洪爆发的那一瞬间催马上路,所以……”
皇帝颓然倒在龙椅里面,用手扶住额头:“都怪朕,都怪朕要不是朕催着他去太原,他也不会……”
又叮嘱听到这件事的人不要出去乱讲,否则立即割掉舌头。皇帝这么做,主要是为了瞒住谢锦书。
……
谢锦书在家等了半个月,却得不到李慎的只字片言寄回来,心里有些不祥的感觉,因为李慎走的时候答应她,每隔两三天就会写信来。谢锦书派了人去几位大臣那里打听,可是得不到任何消息,于是进宫去问候丽妃娘娘。
丽妃其实也知道这个事,可因为皇帝下旨在先,所以不敢透露丁点儿消息,只是强装笑脸陪妹妹闲聊。
谢锦书终于发觉丽妃心神不宁,可没想到与李慎有关,只以为不过是宫中争斗令大姐心烦意乱,于是开导了几句。可后来慢慢发现,大姐似乎有事瞒着自己,心中一动,追问道:“大姐,你今天是怎么了,好像不高兴,是不是不欢迎妹妹来啊?”
丽妃急忙掩饰:“没有啊。你好长时间才来看我一次,我怎么会不高兴。我只是这两天有些疲乏,精神不济。”
谢锦书慢慢观察着她的脸色:“大姐,你在皇帝身边,这几天有没有听说李慎是否已经平安到达太原?我在家等了这么长时间,都没能等来他的书信,我担心路上有什么变故。”
丽妃心乱如麻,一方面,她认为谢锦书作为李慎的妻子,最有权利知道李慎出了什么事,另一方面,她又不敢抗旨不尊。所以,她挣扎了半天,都没有拿定主意,说,还是不说。
谢锦书看丽妃脸色阴晴不定,心内焦急:“大姐,要是你有了李慎的消息,请一定告诉我。”
丽妃终于拿定了主意:“妹妹,也许是路上耽搁了,李侍郎一向办事谨慎,不会有事的,你且回家安心等待,说不定啊,你一回到家,他的书信就来了呢。”
谢锦书觉得今天的丽妃十分奇怪,可也不好追问下去,因为旁边站了很多宫人,保不齐哪一个就是被人派来监视丽妃的,在宫里,嫔妃们是不能乱说话的。所以只得告辞。
谢锦书没有猜错,果然,这些宫人里面就有一个素与丽妃不睦的嫔妃收买的眼线。这个嫔妃因为也生了一个皇子,虽然不敢和皇后叫板,却处处针对丽妃,但因为地位不如丽妃,所以被丽妃惩罚过几次,因而怀恨在心,想拿住丽妃的错处,在皇帝那里告一状,于是收买了丽妃宫里的一个不起眼小宫女。可这个小宫女一直都没能给那个嫔妃提供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那个嫔妃有些生气,这小宫女也很心急,因为已经拿了人家的好处,事情却没有办成,所以也在一直找机会,想找出丽妃的错处。
而现在,机会似乎来了。
这个小宫女知道,皇帝已经下旨,严禁任何人将李慎出事的消息透露出去办点,所以故意在谢锦书的不远处悄悄和人议论这件事。
“李侍郎还是没有消息吗?”。这个小宫女说话的声音不算大,甚至算得上是低语,可刚好能被谢锦书听见。
另一个宫女因为背对着谢锦书,又不知道小宫女是什么用意,加上四周无人,于是也低声道:“都说被山洪埋起来了,几天都没找见人。”
谢锦书耳朵里听见了“李侍郎、山洪、没找见人”等字眼,本能地停下脚步,看见两个宫女在那里说话,于是放轻了脚步,躲在一个柱子后面听她们说话。
那个小宫女抑制住内心的激动,稍稍放大了一些声音,继续说:“是啊,李侍郎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吗,听说他遇到的山洪非常厉害,那一人一马,一眨眼就不见了”
谢锦书如五雷轰顶,觉得眼前发黑,想努力站稳脚步,走过去问问那两个宫女,李慎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没想到刚刚一迈步,就向前栽倒了。
和小宫女说话的那个宫女听见身后“扑通”一声响,先下了一大跳,急忙扭头一看,却见丽妃的妹妹倒在地上,于是赶紧喊小宫女过去救人。没想到那小宫女一看事情办妥,趁着她扭头看谢锦书的功夫,早就不知溜到了哪里。那个宫女一时之间有些发懵,怀疑刚才根本没有人和自己说李慎的事情。
那小宫女看这个宫女还直愣愣地站在原地,趁着没有别人过来,赶紧将她一把拉走了。
“你还傻站在那里干什么?”小宫女质问道。
那个宫女迷惑不解:“我想喊人啊。丽妃娘娘的妹妹昏倒了,我们得赶紧喊人来救她。”
小宫女说:“你傻呀,你这一喊人,丽妃娘娘一定会追问李夫人是怎么昏倒的,到时候我们私下里议论皇上明令禁止的事情,一定会被打板子的,说不定还会被打死。所以,我们不要声张了。”
那个宫女十分害怕:“可是李夫人醒过来之后会将我们俩说出来的。”
小宫女眼珠一转:“我们来个死不认账就行了。对了,如妃娘娘人最好,我们去求她,就说刚才我们去她那里借东西了,这样,就不会有人怀疑到我们身上。”
那个宫女平时很老实,听小宫女这三言两语,更加没有了主心骨儿,只得听她摆布。
……
丽妃等人终于发现了昏倒在地的谢锦书,七手八脚将她抬进了寝殿。
丽妃急得不知怎么办,因为她已经猜到,可能是宫人们不小心说漏了嘴,将李慎出事的消息透露给了谢锦书,却不知道是有人故意为之。
只能先将谢锦书救醒。
谢锦书慢慢醒转过来,拉住丽妃的袖子:“大姐,你对我说实话,李慎是不是出事了?她们所说的山洪是怎么回事?”
丽妃还未来得及说话,皇帝已经大踏步走了进来,一看谢锦书这副模样,皱眉道:“六妹这是怎么了?”
丽妃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因为她不能确定谢锦书已经知道了多少。
皇帝脸色铁青,对谢锦书说:“李侍郎没事,你不要胡思乱想,安心休息吧。”随即用目光示意众人随他到外面去。
丽妃心里忐忑不安,因为她早就看见,一直与自己暗地里较劲的如妃是紧跟在皇帝身后进来的。
众人来到偏殿。
皇帝威严地扫视了众人一眼:“李夫人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说完,紧盯着丽妃。
丽妃赶忙跪下:“陛下,臣妾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呢,正要问妹妹,陛下就来了。”
如妃冷静地说:“李夫人从今天早上起,就一直在这长阳宫内,与丽妃姐姐闲话家常,该不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