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东升西落,又是一天。
青玉坐在窗前叹了一口气,屋子里燃着的火盆和手中的暖炉似乎都不能给她带来任何温暖。目光在屋门出徘徊几许,最终带着黯然的光芒垂下眼睑。
“年关采买的事儿可安排妥帖了?”青玉收回视线,瞧了瞧一直躬身立在身边的管家。
这个干瘦的老头,眼眸中透着几丝精明和狡黠,然而却总是低头敛目,并没有多大的魄力。这些年来,青玉不曾真正下功夫去管府上的事宜,全是因为这个精明而又胆小的管家让她很放心。
“回福晋话,原是要赖大领头的,可谁知道这小子前儿开始就染了风寒,病情日趋严重起来。听赖大家的说,如今他已经起不来床走动了。老奴请福晋示下,是不是要换一个采买?”
说到这儿,管家耷拉的眼皮微微抬了一下,试图想要去探究一下青玉的神情。
“你瞧着,可有合适的人选?”
“还请福晋示下。”
老管家垂着头,青玉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可是多年经验,这福晋虽然面上和善,可却是个难侍候的主子。
青玉将手炉一放,干笑两声,“我瞧着云瑞那孩子不错,机灵懂事,莫不如这差事就给了他吧。”
云瑞那孩子机灵懂事?还差了一点吧,他还不老实管家面露难色,看向青玉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福晋向来心思敏锐,如今怎么就做了这么糊涂的事儿。
“明儿就叫云瑞来我这儿请个安吧。我亲自着了他这个差事。”青玉挥挥手,示意管家可以走了。
对于他的疑惑,青玉不是看不出来,但是她不想理会。
“格格,您要那个云瑞做采买?”管家走后,阿特礼不可置信的看着青玉。那孩子可是出了名的不靠谱,格格在干嘛?
“有什么不妥么?油嘴滑舌,不是会更省钱么?”青玉不以为然的挑挑眉,最后向开着的大门口瞧了一眼。
“省钱?只怕是贪的更多吧”阿特礼嘟囔着,格格这是被十五爷气坏了,办事都糊涂了。
青玉看着阿特礼笑笑,并不答话,顾自向里面走去。“时候不早了,你也歇了吧,单只留下几个小丫头伺候就行了。”
吉尔格一年到头,在家待不了多久,她可不能霸占着阿特礼。
有时候她很羡慕他们这对所谓的贫贱夫妻,他们彼此就是对方的整个世界,没有纷扰。他和多铎的世界里,挤了那么多人,满的如今他们互相看不到彼此的身影。
随着小丫头细细碎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屋内仅燃着的一只蜡烛被熄灭时,青玉合上了疲惫的双眼。
他不来了,或许再也不来了。
睿王府的书房,总是亮着灯,这让小玉儿难免有些恼火。
急匆匆的提着灯笼跑进去,才刚要火辣辣的吵多尔衮一顿,竟意外的发现他伏在桌案上睡的正酣。
俊朗的面容不复曾经的稚女敕,岁月在他的眉心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即便是在梦里,他也要这样紧蹙这眉头么?他在忧心什么?除了那蠢蠢欲动,正要造反的蒙古苏尼特部腾机和未能评定的四川大西农民军外,他还在梦里思念着那个再不能依偎在他怀里的玉人吧。
同样的玉儿,为什么他的心里就只能由她而没有自己呢?
想到这,小玉儿清澈的眼眸蒙上一层哀愁的浓雾,最终那浓雾化作几滴辛酸泪,划过她娇媚如故的脸庞。
十几年,白驹过隙,一切似乎还在原点。她走不进他的心里。
小玉儿轻手轻脚的将自己身上的裘皮大衣解了下来,披在多尔衮的身上。
虽然她足够小心翼翼,可是行军多年,处处防备的多尔衮还是在她碰到自己的一瞬间从梦中惊醒。
大衣滑落于地的同时,小玉儿惊愕的向后退了几步,瞪着握拳欲挥的多尔衮。
“怎么是你?”在看到小玉儿的一瞬间,多尔衮原本紧绷的神经都松垮了下来。
原来方才是梦,走到自己身边的是拿着大衣要为他御寒的小玉儿,而不是握刀想要刺杀他的福临。
“除了我,还能有谁啊?”小玉儿讪讪的笑着,他肯定睁开眼睛就想看到大玉儿。可是,真可惜,他取得人是自己。
想到大玉儿,她总是不自在的。抽出手帕,甩给多尔衮的动作也不见了方才的柔情。
她还是恼他,恼他心里装着别人。
“你做了什么梦?倒吓的这一头的汗。”见多尔衮迟疑的看着她递过的手帕,小玉儿忍不住上前替他拭去了额头上的汗水。
豆大的汗珠,彰显着内心的恐慌。灵魂深处,似乎有什么惶惶不安的情绪在躁动。深宫里,似乎有什么暗自生长的力量,在同他较量,等着将他置之死地。
会是福临吗?他亲手栽培,视如己出的福临?
“我梦见一只幼虎,扑上来,要咬伤我。”是啊,福临虽是皇帝,可也不过就是个幼虎,他竭尽全力,也许也只能伤了多尔衮的一只手臂。
十几岁开始便积攒下来的实力,哪儿是一朝一夕就能推翻的。况且,他还有多铎,那样一名猛将,一个致死都不会背叛他的兄弟。
“爷不是八岁的时候就打过白虎,还怕那个不成?”小玉儿笑着,娇憨的模样着实可人。
回忆似乎开始倒带,回到了他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个地方。
科尔沁辽阔的草原,牧羊人嘹亮的歌声,还有英姿飒爽的多尔衮。
当时她以为,她和多尔衮会相爱相守一生。可却不曾料到,同样的一个回眸,他将整个人生都定格在了当时站在自己身边的女孩儿眼里。
如果,皇太极不曾娶了大玉儿,她也许就不会嫁给多尔衮。皇太极的做法,到底是成全了她,还是毁了他们三个人的幸福呢?
“我自然是不怕的。”多尔衮眉眼含笑,好多年他都没见小玉儿这样平静而出神的想着什么了。她这样的姿态,比平日张扬跋扈时,美了不止一倍那么多。“只是这幼虎长的极其可爱,又是我一手饲养到大,他咬我,我哪儿舍得去伤了他。”
这样的幼虎,难道是……?小玉儿惊骇的瞪大了眼睛。很多事她都听说了,虽然气恼,可她也没有办法。那么多年,如果说多尔衮和大玉儿真的没有什么,恐怕连鬼都不会相信。更何况,那些善于听壁角的权贵么呢。
沉默,沉默,无边的沉默在烛光摇曳中蔓延。小玉儿不知道怎么回话,多尔衮亦不知道如何继续下去。
多年夫妻,他们竟还是依然如此尴尬。
“时候不早了,咱们安置吧。”多尔衮起身,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很少看见他这样惫懒毫无防备的姿态,小玉儿不由看得痴了。直到多尔衮将手揽上她的双肩时,随着身心的颤抖,她才猛然回过神来。
“我不在的日子里,难为你了。”多尔衮温柔的气息从四面八方袭来,将小玉儿团团围住。
“我只盼着你能在府上多呆几日,我也便能闲暇几日了。”小玉儿侧过头,多尔衮深邃的双眸竟近在咫尺,那眸色越沉越深,好像要将她整个人都吸入到那片深潭之中。
“今年,我能留下,咱们过一个团圆年。”多尔衮将小玉儿打横抱起,向内阁走去。
如果温柔的亲吻中没有宠溺,那么还算不算是爱的鼓励?如果轻揉的抚模中没有爱意,那还算不算是爱的碰触?
如果真的没有宠溺和爱意,他应该不会用这样近乎迷离和痴狂的眼神去看自己吧。
小玉儿紧紧揽着多尔衮的肩膀,用双腿紧紧攀住他有力的腰肢。他一声一声的玉儿到底是在叫谁?是大玉儿还是小玉儿?他身体里所有流淌着的热情,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大玉儿?她灼热的目光,是在欣赏她的美,还是在幻想着大玉儿那绝世容颜。
这些都不重要吧,重要的是,现在拥有他的人是自己,能和他在交织中抵死纠缠的是自己,而不是那个住在深宫中,轻声叹息的女人。
烛光忽明忽灭,让人看不清那坐在塌边的女子到底是怎样的神情。可是握在她手中的那个精致的荷包,正散发着夺目的光彩。
整个慈宁宫愁云笼罩,一片惨淡凄然。
“格格,早些安置吧。”早已经不再年轻的苏茉尔,眼神中少了年轻时的犀利。看向大玉儿的时候,总是带着哀愁和惋惜。
“再过几天就是二十五了,今年的这个荷包,似乎比每年的都绣的漂亮。”大玉儿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那捏在手中的荷包,由于她的太过于用力,而变得有些扭曲。瞧不出到底有多好看。
苏茉尔叹息着,将棚顶的最后一直蜡烛熄灭,蹑手蹑脚的端着烛台向大玉儿靠近。“睿王福晋送了请帖,邀请格格参加睿王爷的寿宴。虽是不合规矩,可……”
“可他毕竟是摄政王爷”大玉儿将手一松,那荷包便惨淡的躺在她的身侧。“着人去为王爷备一份厚礼吧。”
金银珠宝,美女艳姬,才是他如今想要的。这不值钱的荷包,早就应该在十几年前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