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的腿脚,像被千万支细针扎过一样,她已经维持着请安的姿势太长时间,以至于双腿都已经麻痹。
多铎,到底在想什么?青玉豁然抬头,竟撞上他错愕的眼神。
他……在想什么?
直到青玉不满的盯住自己,多铎才发现自己的失神,忙上前一步,用手拖住青玉的手腕。
“我正要进宫,咱们夫妻同去。——座一辆车去。”
后面的半句话,加重了语气,虽意为强调,可外人听起来多少带了一些祈求。
转身的青玉,身体微微颤动。同车……好久没同车了。
多讽刺,明明是很相爱的夫妻,可却很久没有同床共枕。
宽大舒适的马车里,有沁人心脾的熏香。榻上的垫子已经不是过去的兽皮,而是换成了刺绣精美的江南织毯。他喜欢挂着车壁上的弯弓和利剑,也变成了俊秀缠绵的江南水乡之画。
看来,他心里是极喜欢那个女人的,喜欢到为了她摒弃了自己原有的习惯和爱好。
沉默……沉默……比争吵更可怕的沉默在两人中蔓延开。抢夺着马车内原本就稀薄的空气,让人有一丝窒息的感觉。
“今儿圣母皇太后召你进宫?”多铎笨拙的找了一个并不怎么有趣的话头。
“恩。”青玉点头,依然没有将目光从矮几上冒着青烟的香炉处挪走。
她难道不想知道他进宫去干嘛?气氛再次陷入尴尬,多铎看着青玉出神。恩,好像过去,她也不会主动挑起话题来跟他聊天。那……那他就再找一个。
“我今儿进宫,也要去给八嫂请安呢。”多铎笑,可是和他一脸的紧张一点也不相称。
堂堂一个辅政王爷,竟为了一个女人如此敛声收气。
青玉恩了一声,不知道应该接什么话。他能感受到,多铎是在努力的接触尴尬,可,这怎么能是他一句话两句话就解除的呢?
就算能,那他也应该敛有用的说啊。
比如……若果他现在说一句,我错了,我还是爱你的。并且将她紧紧揽入怀中,也许她就会不计前嫌,原谅他。
即便是在这个带着别的女人气息的马车里,保住她也好啊。但是,多铎那个少根筋的,没那么做。
下车后,青玉有一丝遗憾的看了看立于身后的马车。
“我送你去慈宁宫吧。”多铎紧了紧青玉的披风,无限温柔在眼底荡漾。
他应该也这样和那个女人说过话吧原来她总以为,这一切都是独属于自己的,可如今向来,也真是很好笑。
“不用了,王爷日理万机,妾身不敢耽误王爷。”说罢,青玉便转身离去。
背影决绝,以至于站在风中的多铎恍惚的认为那是一抹他永远都不能在抱进怀里的身影,只要风一来,就会将她的美丽尽数吹散。
在慈宁宫内的生活,不可谓不快活,然而这快活力却隐隐的藏着担忧。
哲哲的身体已经不似往日的硬朗,小小的风寒就折腾的她卧病在床,多日不起。
比这更糟糕的,是她那颗过于担忧的心。
“明儿宣了小玉儿进宫吧,好些日子没见过多尔博了。”哲哲拉着青玉的手,眼神有些迷离,可眼底却有着不可言说的深意。
多尔博,提到这三个字,青玉的心猛的抽搐一下。那个小家伙,应该已经能穿上她为他缝制的第四件衣服了吧,应该有那个圆桌那么高了吧,应该也像多尼一样虎头虎脑的了吧。
“我住了这么些日子,都不见十四嫂进宫,怕是在准备十四哥的寿宴呢吧。”青玉笑,试图掩盖眼底的凄凉和心疼。
不过有些事,就是欲盖弥彰。
哲哲扯扯嘴角,拍了拍青玉的手,“姊妹妯娌中,也就你还叫他一声十四哥。可见,摄政王还是和豫王爷的感情最好。”
突然把所有的称呼都变得这么生疏而官方,青玉的心头不禁一凉。看来这次宣她进宫,倒真是别有用意啊。
“旁人没有我这么没心没肺罢了。”青玉看着哲哲,毫不闪躲,她想从哲哲的眼神中解读些什么。可是,这太难。
她宅心仁厚,她温柔善良,所有一切女人该有的美德,哲哲都有。所以她才能稳居中宫,立于不败之地。这样想,似乎大错特错了。
能在女人的争夺中,取胜,靠的可不止这些。
纵然清史记载中,最赫赫有名的要属孝庄,可仔细想想,孝庄的一生难道不是一直都栓在一个女人手里?
这个女人就是她的姑姑——哲哲。
哲哲亲昵的点着青玉的额头,“你呀,太过谦虚了。没心没肺?若真是这样,只怕你们豫王府,早就后院起火了。”
青玉低下头,装似娇羞。
“青哥儿,你我虽名为姑侄,实则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我宠你,不必别个,你待我也一向忠心。”
为什么是忠心?不是贴心?青玉不喜欢这个词,它让血缘一下就被圣母皇太后的光芒掩盖。
“多尼是个好孩子,听福临说,他不仅学问在咱们八旗子弟种数一数二,连同骑射也是无人能敌。这倒是让我想到了老十五小时候,也是这么个出挑的孩子。多尔博如今过继给了摄政王,想必日后也不比他的哥哥差,他又是王爷名义上唯一的子嗣,这一府的荣辱兴衰可也和他月兑不了干系了。”哲哲不喜欢拐弯抹角,更不喜欢故弄玄虚,她之说以说的这么明白,不过是想告诉青玉,不要让多铎再任意妄行,如果他真的帮多尔衮夺位,那他的孩子,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话说到这,青玉已经多半明了了。握着哲哲的手,突然就松开了。“多尔博虽过继给十四哥,可到底他还是我们王爷的血脉。”
这话说的更明白真的有那么倒霉的一天来了,她儿子是可以归宗的。前提是,多铎不支持多尔衮,不造内乱。
这一点,青玉可没有把握。不过她能保证,福临到时候一定会网开一面,原因不是别的,正是多尼。
福临是个重感情的孩子,如果多尼去求他,他总是会答应的。
哲哲不知道青玉心中是怎么想的,只当是她听懂了自己话中的玄机,并答应了会劝阻多铎不要同多尔衮继续泥足深陷。于是便满意的点了点头,“是啊,血脉可是永远都改变不了的。听小玉儿说,博儿是像极了老十五的,就连调皮时,出的刁钻怪招也是如出一辙……”
哲哲接下来的话,对于青玉毫无意义。
这个世界,真可怕。她一直认为最温暖最可以依靠的哲哲,原来也会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用多尔博来要挟她。
冷……彻骨的寒冷。是不是这座皇宫里,没有亲情?
可是,多尔衮和多铎呢?他们明明兄弟情深的。福临和多你呢?他们明明是惺惺相惜的。这两点不会错。
见到多尔博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的中午。小小的他拉着小玉儿的手,一步一步的向殿内走来。
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带着凝重的神色。这和年龄不符,可呈现在他脸上却也并不觉得别扭。
好孩子,可还记得额娘?还记不记得额娘总抱着你唱的儿歌?还记不记得你生病的时候额娘一直守在你身边,陪你说话。你……还记不记得那个温暖的拥抱。
一时间青玉心头涌现出千言万语,想要抱着那个跪在她面前的孩子诉说。
可是当他稚女敕的声音响起后,她所有的话多哽在了喉咙处,变成悲伤的呜咽,眼泪,滴入心底,变成刺眼的鲜红。
“多尔博参见母后皇太后,参见圣母皇太后,见过十五婶儿。”
她……是她的十五婶儿。
青玉面色惨白,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小玉儿如坐针毡,大玉儿收敛眼眸,唯有哲哲,将不明情愫的目光投向青玉。
“真是越发的长进了。”哲哲拉起跪在前面的小多尔博,“请安的样子倒是标准的,你阿妈当年啊,也没你这么懂规矩。”
这阿玛是谁?小玉儿和青玉一同看向哲哲,随即又发现自己似乎有些唐突,于是马上又将视线收回。
“小十五小时候,哪儿会给人请安。父汗宠着,大福晋纵着,见到大汗常常是一蹦三跳的冲少去叫阿玛,哪儿见过他行什么礼。如今博儿养在摄政王府上,倒是沾染了不少他的风范啊。彬彬有礼的样子十足像个书生。”
一番话下来,众人面色皆起变化。
青玉尴尬之极,小玉儿脸上铁青,大玉儿则眉头微蹙。然而多尔博,则将目光投向了青玉。
有那么一瞬间,青玉似乎瞧见了那孩子的眼睛里是满满的恨意
他怎么会用这种眼神看自己?她是他的亲娘啊。
“好些日子没见博儿了,今儿就留在宫中用饭吧。”哲哲不顾众人的脸色,只一味的进行着自己的讲话,拉了多尔博亲昵的揉着他的头。“虎头虎脑的惹人喜爱,你哥哥小时候也是这样儿呢。”
她怎么了?为什么这么一反常态,她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