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铎你打开门好不好,你看看我好不好,你不要这样对我好不好?”强势的呼喊已经渐渐变成了无力的哀求。青玉跪在门前,一次又一次的恳求。可屋内,却依然没有任何响声。
多铎靠着门,手指轻轻扶着门上倒映而出的青玉的身影。她在颤抖,而他亦是如此。不是他狠心,而是他真的不能让青玉有任何闪失。
当年,他和多尔衮闹别扭,借口避痘不出城相送远征的多尔衮,原本那只是一句玩笑和赌咒的话,没想到时隔多年竟一语成箴。
他真的要丧命于天花。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种死法,为什么偏偏他要接受这一种,临死前,他都不能再看一眼那个心爱的女人,不能把她紧紧揽入怀中,不能道尽一声的思念。
老天何其不公
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当天边月牙微显银钩时,屋内多铎的呼吸开始渐渐变的微弱。漫天的飞雪洒向大地,仿若天地都开始痛哭。青玉挪了挪已经冻的僵硬的身体,抬头可怜兮兮的看着多尼,“额娘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打开房门的。你阿玛他……”那最坏的猜测,她不想说出口,只用含泪的双眸盯着多尼苍白的俊脸。他的样子越来越像多铎,只是比他阿玛的俊朗洒月兑多了几分忧郁。玄色裘衣将他眸中的抑郁之色显衬至极,一滴晶莹的泪滴猝不及防的滑落。
“开门。”多尼的声音沙哑,但却并非无力。“传太医。”
门被开启之时,映入眼帘的一切让青玉的心瞬时揪紧。
屋内的布置豪华,可却不见一点光亮,多铎倚在门边沉沉的睡去,苍白的面容上零星的分布着触目惊心的红色肿包,那一向俊美的剑眉一直紧锁,即便是在梦中他也紧抿着双唇,忍受着病痛的折磨
当老太医战战兢兢的把过脉后,那近乎苍白的脸色和犹豫的神色已经告诉了青玉答案。她挥挥手,“走吧,既然都不敢来,只留我一个人照顾着就好了。”
没有怒气也没有怨气,青玉就那样平淡的看着老太医拜首躬身退出,将房门紧闭。一盏烛灯,橘色火光摇曳,天地顿时安静无声。青玉痴痴的看着怀中蹙眉不展的多铎,葱白的玉手轻轻扶上他的眉心,一点一点抚模,试图抚平他那早已经深刻于眉间的川字纹。
“冷……”多铎紧闭着双眼,口中呢喃,身体也开始不自觉的发抖。
青玉扯过身边的几床锦被,一层一层紧紧的围在多铎身上。忍着眼泪,紧紧抱着他,“这样有没有好一点,会不会觉得暖一点。多铎……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就只看我一眼,好……不好。”一句话,因为哽咽而说的磕磕绊绊。她还是没能忍得住,还是让眼泪模糊了视线。怎么可以这样,这样她还怎么去看的清他的脸。
多铎费力的支起眼皮,睫毛微微颤动,眸光再不能如往常一样明亮,那墨色的瞳仁也变得不再耀眼。很艰难的牵扯着嘴角,尽力让自己能送给青玉最后一个牵强的微笑。
“对……对不起。”还是那句话,他这辈子无论说多少个对不起都不能弥补亏欠青玉的。他爱她,可却总是处处为难她,他爱她,可却总是处处都伤她的心。那一切的一切都非他本意,他只是太爱她,却找不到适当的方式。年少时总以为惹恼她,才能证明自己在她心中的重要性,于是不厌其烦的试探,不厌其烦的互相伤害。
“我不会原谅你的”青玉恨恨的答着,可是看着多铎眼神却柔软的似一潭秋水。“你若就这样抛下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多铎突然发自内心的笑了,“傻丫头,要做鬼的人是我。人要怎么去纠缠鬼?”
“我不管”青玉抢白,“就算你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你不能离开我,多铎……你答应过我的,不会先离开我。”
多铎疼惜的看着青玉,哽咽,“我也不愿意……奈何桥边,我等你,下辈子……生死相依。”
眼泪模糊了视线,可一切却安静的令人窒息。青玉看着多铎的手瞬间滑落,他再感受不到她给的温度。那亲吻就算再温柔,再甜蜜他也没有办法感受到。温度一点一点消失,最后变成彻骨的寒冷。
豫王府上,青玉已经整整三日没有合眼,她就那样呆呆的抱着多铎,让他在自己怀中安静的沉睡。谁来过,又走了,谁哭过,又安慰过,她统统都不记得了。她的世界似乎变成了一片空白,除了怀里的这个男人,她什么都看不到。
第四日,承袭豫亲王爵的多尼实在看不下去,扑通一声跪倒在青玉脚边。“额娘,阿玛他走了,您……”
“嘘,别吵,你阿玛累了,让他再睡会。”青玉伸手拉起多尼,爱怜的看着怀里的多铎。他累了这么多年,好久没有睡上这样一个安稳的觉了。
“额娘……逝者已矣,您要阿玛入土为安吧。”多尼起身,硬生生拉过青玉。身后的小厮也麻利的上前,要将多铎强行抬走。
“放肆这府上是谁说的算?”青玉瞪着猩红的双眼,平生第一次如此声嘶力竭的嘶吼。
众小厮闻言,统统跪地叩头,大呼,“福晋息怒,奴才该死。”
多尼也愣在原地,许久双膝重重落地,那戴孝的头扣地出声,“额娘,让阿玛好好的走吧”
青玉看着眼前跪了一地的人,满屋刺眼的白色,和嘤嘤的哭泣让她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跟着痛苦且颤抖。她闭了眼,重新坐到多铎身边,“不忙……你阿玛还有想见的人。”
是啊,多尔衮还没有回来,她如何能让那厚厚的棺木阻断他们最后的相见。
“额娘……”多尼哭红的眼睛看着青玉,眸色深沉,看不出悲喜。
“算一算,今日子时你十四伯也该到了。”青玉低头,看着多铎安然的睡颜,如此熟悉的容颜,过了明日就再也见不得了。除了能够悼念的回忆,她竟抓不住他的一丝气息。漫长的岁月里,她要在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苦苦守候。多铎,你竟是那样的自私,到死都要让对方更相思。
“十四叔日落便进城。”
“好孩子,起来吧。去西苑把两位福晋请出来,另外着人把秀姨娘也一并叫来,要她们来和你阿玛见最后一面。”青玉拉了多尼起身,侧了身靠在床边,定定的看着多铎再不眨眼。
到最后,她还要看着他的姬妾与他告别。
城外风雪交加,今年的春天来的格外的晚。苍茫大地上,一片肃然之气,安静的京郊忽而闪现一人一骑,正快马加鞭的向城内赶来。
狂风刮在脸上,直割的人面颊生疼。多尔衮却全不在意,他满心的悲痛化作无尽的力量,再快一点,他要再快一点,应该还来得及见多铎最后一面。他不会得那倒霉的病,他不会就这么轻而易举的离开。明明走的时候他说过,此次回程后,就要带青玉云游四海。他答应青玉的事儿从来都不会爽约,这一次也一定不会。
当骏马长嘶,停在有卧狮守门的豫王府门前时,多尔衮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原本喜气洋洋的大红灯笼,已经变成了冷寂的白色,那铺天盖地的刺眼白色将豫王府层层笼罩,这不可能胸口似有大石撞击,闷闷的喘不上气,多尔衮将缰绳甩给身后所从,疾步向内走去。那满院子的哭声,那满院子的白色,竟是那样的向他席卷而来,让他无从闪躲。
“多铎”当看见多铎安静的躺在青玉怀中之时,冷不防的一口鲜血从多尔衮口中喷出。
青玉闻声抬头,慌乱的看着面色惨白,唇角挂血的多尔衮。“十四哥,你总算回来了,我们爷……他等了你好久了。”
多尔衮目光悲痛,一步上前抓住青玉的肩膀,“你把他叫醒,不许他再睡了。你告诉他,让他带你去云游四海。你说啊,你说啊你快叫醒他。”
眼泪顺着青玉清丽的脸庞而下,烫伤了多尔衮的手心,他颓然的跪在地上,抚模着多铎已经冰冷的脸庞。“多铎,快起来,别贪睡了。一会阿玛来了一准儿会罚你的。”
多铎一动不动,青玉也一动不动,除了流泪,她什么也做不了。有什么东西在胸口猛然暴烈,疼的她几乎无法呼吸。
“多铎,别睡了,哥带你去围猎,我前儿在林子里发现了一只银狐,你不是说她喜欢白色的裘皮大衣。快起来,咱们去猎来。……多铎,你怎么不听哥的话,再不起来哥生气了。”多尔衮摇晃着多铎,认真的神色中没有悲伤。仿佛眼前的人真的只是那个贪睡的孩子,他要哄他,要骗他才能让他醒来。
“多铎你起来你起来”最终他的耐心还是被这个不听话的孩子耗尽了,所以多尔衮不得不嘶吼着将他拉起来,拼命摇晃。
青玉猛然向前,扑到多铎身上,紧紧抱着他,哭喊,“十四哥,你不要这样,你不要晃他,不要叫他,你让他好好睡一觉不好么?”
“他不能睡,他该起来了。他在跟我生气,青哥儿,你快跟他说,我不阻拦他辞官隐退,我不阻拦他带你云游四海。你跟他说,我知道错了,要他别生我的气,别不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