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秦绯这边。秦绯自从请罪到西郊花园反省后,日子过得百无聊赖,形影相吊的生活与软禁无异。倒不是秦绯谨遵王妃的禁足令,海淀一带净是达官贵人的别墅花园,而满人住宅区是严禁开设娱乐场所的,所以即便出门也无处可去,秦绯憋得几乎要发狂,狂躁过后便该忧郁了。
近来接连听到族人在朝中遭到排挤怠慢的消息,秦绯心中恨恨不平。时入夏季,再过几日一家人就要移居过来了,那时别墅就热闹了。秦绯一想到这个非但不期盼,烦躁反而更胜——实在不想见到达赛儿和申赛儿那俩家伙,尤其以现在的“待罪之身”。秦绯越是烦闷便越发想念已故的郭罗玛法,他在的时候自己几时这么无助过?
秦绯心中不痛快,把不喜欢的东西都砸了个稀烂,将看不惯的人都骂了个狗血淋头,夜里又趴在床上大哭一场,一通发泄完毕,心中舒畅了大半。她这么一闹,第二天中午舅舅吴尔占便来了。倒不是来管教她的,王妃对她虽严苛,但几位小舅舅和她都是“忘年交”。吴尔占一见秦绯便笑问道:“你这丫头,居然憋了这么久才发作,我该说你是长进了还是退步了呢?”
秦绯眼眉一挑道:“纳克楚(舅舅)也特不够意思了,这么久才来看我,命不硬点的都等不到了。”
“呸呸,小姑娘家胡说些什么,这么不吉利。”吴尔占正色训完复又挂上笑容,看着正忙着重新布置房间的下人们道:“丫头闹得好,你要不闹我还真不知道要到几时才能寻着机会来看你了。”
“哼,纳克楚这话可真够孬的。都多大的人了,出个门还要给人管着不成?你是怕郭罗玛玛还是讷克楚(舅妈)呢?”秦绯语气间充满了不屑和挑衅,丝毫没有打趣的意思,听得吴尔占哭笑不得:“你这丫头,以后谁娶到你谁倒霉。”无论是作为秦绯还是撒尔宁,这话她听得多了,秦绯一脸的不以为然,也不恼怒也不反驳。
“我也难得来看你一次,说吧,想到哪儿散散心去?”
“我啊……”吴尔占这话让秦绯来了兴致,她想去Shopping,去刷爆信用卡,从刚穿过来时就想!秦绯常觉可惜,安王家的资产要放到现代去那该多爽。
“嗯?说吧,想去哪儿?”吴尔占见她水灵灵的大眼睛溜溜转动却不说话,遂又问了一遍。
“我想去逛街,我要去买好多好多东西。”秦绯跳到吴尔占身边,双手撑在他的腿上,仰头定定的盯着他看。
“带你进城怕是不妥,附近村镇赶集的时间也过了,换一个。”
秦绯露出思考难题的表情,可惜半响都寻不到灵感,吴尔占想了想道:“要不带你去跑马?”
秦绯“啪”的一拍吴尔占的腿道:“好!就这个!”
秦绯和吴尔占催马一路向北疾驰而去,道路两旁错落的屋舍划过余光,又逐渐被广袤的田野取代。一行人风驰电掣马不停蹄,庄稼地愈来愈稀疏,草场直漫到远方山脚之下,各色野花零星点缀其间,颇有几分塞外的景致。
天边看似不远,但奔驰良久距离却丝毫没有缩减。黛色山影之上几抹同色的云,像试墨浓淡时随手涂抹出的一般,随意而潇洒。偶遇溪流沼泽,马蹄踏过,水花飞溅,打破泥土闷响的单调。
吴尔占率先勒马,并抬手示意大家停下。马疾驰得久了,粗重的喘气声此起彼伏。秦绯亦是香汗淋漓,拿出皮革水壶仰头一饮而尽,抬袖一擦嘴开口问道:“怎么啦?”
吴尔占不紧不慢的喝好水方道:“天不早了,该回了,再往前马要吃不消了。”
秦绯望了望天边即将落下的太阳点头道:“好,先在这儿让马休息一下。”说着手指轻抚过坐骑光滑亮洁的鬃毛。
“撒了半日野心里可舒快些了?”吴尔占含笑问道。
“纳克楚,你可觉得过自己很渺小?”秦绯答非所问,但说得极为认真:“天地这样大,可人无论跑得多快,行得多远,依旧只停留在自己狭小的世界中。”
吴尔占闻言楞了一楞,外甥女的话他似懂非懂,只温和询问道:“那你想要多大的世界呢?”
“纳克楚你看,九城再大再繁华,依旧有城墙为限。这儿虽荒草丛生,但放眼望去无边无尽,身处此间心胸都变得开阔了。”
“哟,说了半天,原来咱们丫头是像找个蒙古夫婿呀。”吴尔占打趣道。
“不是这样的。”秦绯被打趣也不恼,继续说道:“蒙古草原虽广袤,但嫁到蒙古未必就开阔了。纳克楚,你有理想么?”秦绯凝视吴尔占双眼,目光似乎直探入他心底,吴尔占一震,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扪心自问:理想?他有过理想么?
吴尔占是声名显赫的安亲王嫡出子,凭着家族地位和自身素质,仕途平步青云,锦衣玉食、高官厚禄从来都无需渴求,这已是为人臣者最高的待遇,还有什么值得奢求的呢?如今天下太平,盛世繁荣,自己只需恪尽职守,又有什么可以大展拳脚的地方?
秦绯生在农村,很小的时候,父亲外出打工有去无回,母亲不堪家庭重负,用一根麻绳结束了自己,秦绯从记事起就和年迈的女乃女乃、尚不懂事的弟弟相依为命。她从未被艰苦的生活击败,她的目标不仅仅是不愁吃穿,亦不止是锦衣玉食,她梦想着建立一番恢宏的事业,所以无论是思想还是行动,她从不允许自己有半分松懈。
小学放学后,孩子们便漫山遍野的游戏,而秦绯却是背着书包去捡附近工厂废弃的金属块卖钱;初中时少年们情窦初开,少男少女或捧卷夕阳下,或携手晚风中,而这时的秦绯正在帮村里做些文字算术活赚工钱;高中进了城,当同学们为高考两耳不闻窗外事时,秦绯接了三份家教,她心想城里孩子的钱真多真好赚;大学时代,同学们或醉心于生活的无忧无虑,或热衷于社团活动,秦绯则积极寻觅着各种挣钱的机会,所以她虽然没有家长的供养,却是班里最富裕的学生;毕业后,当同龄人为迈入职场四处奔走到处碰壁之时,秦绯早已是掌握员工招聘权的部门经理。要说累,那是肯定的,但秦绯从未觉得过苦,因为收获是她最大的抚慰,成就是她最甜的蜜糖。
穿越过来后,虽不用再为生计日夜奔波操劳,但时代局限和性别禁锢却让秦绯无所适从,找不到人生的落点,虚无空洞。秦绯深知吴尔占为何沉默不语,这个藏在心底的渴望他不愿说,秦绯却愿一吐为快,于是挺了胸膛道:“我常遗憾自己没能早生几十年,我若早生几十年,定跟随玛玛南征北战,开疆拓土。”对于秦绯而言,爷爷和外公并无亲疏远近的区别,但于古人而言却是不同的。安亲王一直把撒尔宁当做亲孙女抚养,是以秦绯不在玛玛前加“郭络”,以免生分了。
吴尔占看着身旁踌躇满志的外甥女,心中暗道:“这个丫头不是池中物,如今家道虽不比当年,但也万不能叫她埋没了。”
秦绯一席热血沸腾的话说完,眼中闪着熠熠的光,可话锋旋即一转,咬牙恨声道:“只可惜,玛玛不顾生死、用毕生心血换来的却只是别人的家业,时时得看别人脸色,高兴了给,不高兴就收,捧上天或打下地全凭人家的喜怒……”
“撒尔宁!”吴尔占厉声打断道。撒尔宁早惠,但这席话从一个十岁小姑娘嘴里说出来还是不免让他大吃一惊,虽有几分道理却终归是孩童不知轻重的妄语,秦绯兴头上来了也不管不顾,继续道:“自己的生死兴衰自己定,给他人做嫁衣裳作甚……”
“撒尔宁!”吴尔占更加严厉的喝止道,已上了三分火气。秦绯的热泪被他一吼止不住流了出来,一吸鼻子掉转马头道:“我们回去吧。”话未说完已催马向前狂奔而去。吴尔占重重一喟,跟了上去。
夏四月丁卯,康熙以喀尔喀内附,躬莅边外抚绥,是日启銮。
蒙古在清代按地域大致划分为漠南蒙古、漠西蒙古、漠北蒙古。漠南蒙古又名察哈尔蒙古,即现在的内蒙古中东部一带;漠北蒙古又名喀尔喀蒙古,即现在的外蒙古;漠西蒙古又名厄鲁特蒙古,即大家熟悉的噶尔丹部。在清王朝的统治中,蒙古的地位非同一般,蒙古人是清统治者最重要的战略伙伴。没有蒙古人的支持,满洲人夺不到江山;没有蒙古人的归附,大清得不到如此广阔的版图;没有蒙古这座桥梁,清政府无法确保边疆稳定、民族融合,所以整个清代,统治者都非常重视与蒙古的交往。清帝建立木兰秋弥制度,兴建承德避暑山庄都是为了巩固和蒙古的关系,与蒙古的通婚从入关前一直保持至清朝末期。
如今六宫中当数贵妃钮祜禄氏地位最高,是以随帝同行,负责女眷觐见等事务;已正式册立为妃的惠宜德因膝下有年幼子女需照抚,所以留驻京中,而荣妃年老色衰,早已不入康熙法眼,所以妃一级的只有张雅氏和佟佳氏随行;嫔博尔锦吉特氏向来不得宠,但因是蒙古人的缘故,是以随行;随行的嫔嫱另还有贵人王氏等正得宠的汉妃。
喀尔喀使团的队伍伴着御驾浩浩荡荡的出了北京城,一路北行,其盛况且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