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青颜到了母妃院中和夏添说话。她特地让宫女找来了新鲜芦荟,挤出汁液小心的擦拭着夏添被太阳灼伤的皮肤。夜风清凉,繁星闪耀,兄妹俩安静的并排而坐,思忖着日间陆维扬说的那席话。空降至这陌生的时空,究竟应当如何自处才对?
沉默半宿,青颜仰望着满天星辰道:“不知母妃现在在做什么。”
“可能也在看星星吧。草原上的星星是最美的。”夏添到过内蒙古旅游,草原的星空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草原固然是看星星的好地方,但美不美取决于看星星的心情。”青颜道。
“放心吧,母妃没有现代一夫一妻制的观念,承蒙皇恩随驾已经让她很满足了,现在即便是独自观星心中也不会觉得凄凉。”青颜点了点头,鼻子却更酸了,夏添转话题道:“还记得大三那年‘五一’的晚上么?”
“记得,秦绯生日,维扬我们四个到教学楼顶上给她庆生,点了好多‘魔法棒’,那天晚上也是满天繁星。维扬弹吉他、秦绯唱的那首歌现在想起,还萦绕耳畔呢。”回忆美丽往昔,夏添嘴角泛起了笑容,可青颜却靠在了他肩上,抓紧他的袖子哽咽道:“阿珲,我很想哭。”说着便小声抽泣起来。夏添挽过她,轻轻的拍着她的背,任她宣泄。
吵归吵,闹归闹,手足之情终归浓于水。夏日炎炎,年长的皇子每日午时习完水后方准散直。这日散直后,苏培盛来禀说德妃到太后那边见费扬古福金去了。男子是不能随便见女眷的,就算是未来的亲家母也不例外,胤禛遂带着两个幼弟往自己屋里去了。
年冬是胤禛大婚的日子,宫里年初就已经张罗开了,内务府官员、执事太监听说四阿哥回来,纷纷涌了过来,回事的、请示的、搬运东西的、还有讨好卖乖的挤了一屋,好不热闹。李氏忙得晕头转向,为自己的丈夫娶别的女人忙活,这是现代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想象和接受的。
胤禛被他们晃得眼花,下午正是最热的时候,屋里一下积了这么多人,空气里满是汗味,不乐意道:“乱些什么,赶集么?都出去候着,我叫一个进来一个!”又对李氏道:“你先带十三弟、十四弟到八弟他们院里玩着,等这边料理清楚了再带他们回来。”年长的皇子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彼此间井水不犯河水,少有来往,兄弟间还是年少的时候好相处些。
李氏询问道:“不用我帮着料理些么?”
“用不着,都是些小事。”胤禛说着摆摆手,李氏不再说什么,肃了肃,一手牵着胤祥一手牵着胤祯退了出去。
出得屋外,陆维扬调皮的扯了扯李氏的手道:“李姐,四哥要娶大老婆了,你委不委屈?”李氏看着胤祯眨了眨眼睛认真道:“不委屈,怎么会委屈呢?爷娶福金是好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说着温和的笑了笑。
高兴不是假话,这个时代嫡福金是用来开拓前程稳固根基的,即将进门的四福金父亲是顺治朝重臣,善战武将,有了她的“加盟”,四阿哥一支便强大了许多。说不委屈是假的,自己本是丈夫的唯一,如今却要同别的女人分享,而且后来者还以绝对权威居上,怎能不委屈。不过这些不过是以今人之心度古人之月复了罢了。
陆维扬不依不饶,又问道:“李姐,要是四姐欺负你怎么办?”
李氏抬眼望了望椿树浓密的树叶,悠悠道:“不会的。福金生在那么好的家庭,怎么会欺负人呢?”
陆维扬见她眼角流露出淡淡的迷茫,自己的“童言”戳中了人家的痛处,无端的勾人伤感,确是过分了些,只好“将童就童”,两脚一岔,挺胸叉腰道:“四姐要是欺负你,我第一个不答应!”逗得李氏咯咯笑起来,弯弯的眼中流露出感激。虽然这保护未必做得数,但却给了李氏极大的抚慰,她还只是个未经世事的少女而已。
八阿哥院中,往常这个时候几个半大小子正闹得慌,可今天却出奇的安静,风拂过树叶沙沙的响声听得分明。院里管事的老太监迎了出来,一问才知九、十、十一、十二阿哥都被母妃留在宫中用晚膳,八阿哥的生母卫氏过来看他,所以院子里这么静。
卫氏出生辛者库,即内务府管辖下戴罪的奴仆。以此条件,她只能充当宫女,做一些粗活、重活。不止是康熙朝,纵观有清一代,她是所有妃嫔中母家地位最卑下者,但她竟被最重身份血统的康熙皇帝看中,并为之生儿育女,不知算是讽刺还是奇迹。
卫氏很美,举手投足间透着仕女的风雅,这种气质不单满洲女子少有,就连汉女也没几个比得上的,也难怪成为绝无仅有的特例了。但是,成为特例并非幸事,康熙对她的宠爱十分短暂,之后便是永无尽头、忍气吞声的日子。无疑,儿子是她情感唯一的寄托,生命唯一的希望。她不像其他嫔妃那样,可以每天接受儿女的问候,或是时常大摇大摆的前去探望,她若不想卷入宫廷斗争的漩涡,就只能做隐形人,她今天或许就是趁着院中其他阿哥们不在才过来的。
这下倒让李氏为难了,进去吧,打扰了人家母子难得的团聚,而且自己与卫氏不熟络,也不必熟络;不进去吧,四阿哥那边还没忙顺,现在回去定是要被他责备的;带着两个小叔子到其他处晃悠,出了差池又担当不起。李氏想了想,命老太监引着到偏殿里用茶,并打发人回去请胤禛的示下。
一行人刚进偏殿坐下,大阿哥嫡福金伊尔根觉罗氏也进院子里来了。大福金是尚书科尔坤之女,进门五年已生下了三个女儿,这生育速度让女眷们羡慕不已,常向她请教秘诀,她总是推说要生了儿子才做得数。
大福金听说李氏在,也进了偏殿。由于只是日常见面,也没有长辈在场,所以几人随便见了礼,就都坐下了。大福金和李氏妯娌是常见的,所以并不生分,一坐下李氏便道:“大姐是过来看八阿哥的么?”
大福金用手绢擦着额角的汗珠道:“是啊。邱嬷嬷,这屋子里怪闷的,带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到凉棚里玩儿去吧。”邱嬷嬷领命带着两位小阿哥出去了。夏添和陆维扬俱是很无奈,今天不知是犯了何方太岁,总被人支来支去的,当小孩子真是气憋啊。
大福金待十三、十四出屋了才道:“母妃听说八阿哥今天又受了太子爷的欺负,让我过来瞧瞧,谁想良贵人来了,还好你在,不然怪尴尬的。”
“啊?八阿哥又让太子欺负了呀……”李氏眼中满是怜悯,太子欺负八阿哥已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又是什么缘故?”
“什么缘故?需要什么缘故,太子爷高兴对谁怎么着不就怎么着了,谁敢说半个不字?其他阿哥要不母妃位尊,要不自个儿腰板硬,八阿哥生母这样,他性子又温和,也怪不得成了太子眼里的软柿子了。”
“现在母子俩怕是在屋里哭吧,哎……”李氏抬手帕抹了抹眼角的泪痕。
屋内,卫氏紧紧抱着八阿哥哭得伤心,眼睛肿得如核桃一般,八阿哥左额上青了一大块,脸上却笑得灿烂,反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轻拍卫氏道:“额捏,今天请安的折子返回来了,汗阿玛特特夸我学问大有长进呢。”
卫氏放开儿子硬了嗓子道:“他就是因为这个打你的?”
“额捏,我都说了,太子没有打我,这是我不小心自个儿磕的。”八阿哥认真道。卫氏又一把紧紧抱住儿子,声泪俱下:“额捏对不起你,你这样优秀,都怪额捏下贱,让你受委屈了……”卫氏说到后面话语已是含糊不清,八阿哥也软了声气道:“额捏这是说的什么话,您怀胎十月生下儿子就已经是给了儿子天大的恩惠,是儿子不争气,让额捏忧心了。”
母子俩相拥哭了一阵,八阿哥擦擦脸,又给卫氏抹了抹眼角:“额捏您放心,儿子一定会争气的!”卫氏心中五味杂陈,热泪簌簌滚落,心想不愧是自己的好儿子。
李氏久等不见去请胤禛示下的人回来,估模着时间磨得差不多,便和大福金一起带着胤祥、胤祯象征性的到八阿哥屋里坐了一刻钟,然后各自回屋。办事的、凑热闹的人群已被遣散,方才乱糟糟的院子也已收拾妥当,李氏心中暗暗赞叹。
胤禛坐在紫藤花架下乘凉,手中捧了本书,苏培盛在一旁打着蒲扇。胤禛听到几人进院的脚步声,眼皮也不抬道:“这么点小事都拿不了主意,还巴巴的支人回来问,怎么一个个都没点主张呢?”李氏知道夫君是在拿她和方才来的那些人比对,嘟嘴道:“我们哪里敢自作主张呢,遇事不都得先请爷示下,没主意总比逆了爷的意思强。”这话逗得胤禛转嗔为笑,放下书抬眼看着娇妻,又转头问两个弟弟:“八哥带你们玩了什么?”夏添和陆维扬对视一眼,都没说话,李氏道:“八阿哥又被太子欺负了,我们去的时候良贵人在呢。已经请示过了,爷怎么就忘了。”胤禛捏了捏睛明穴道:“瞧我这记性。白过去了一遭,你八哥那边没玩的,我这倒得了个好东西,正好给你们。”说着便命苏培盛去取,李氏接过苏培盛手中的扇子给胤禛轻轻摇着。
不多时,苏培盛双手捧了个扁匣子回来,小心的在石桌上放了,众人围上去定睛一看,原来是个新制的金丝楠木围棋盘,还泛着淡淡幽香。棋盘格子以银丝镶成,极为精致。胤禛见众人看得眼睛都圆了心中很是得意,抽开棋盘,但见匣中盛着玛瑙制成的黑子,晶莹剔透,还有和田玉制成的白子,温和圆润,贵而不华,朴而不陋。胤禛将棋子取出道:“今天教你们两个小家伙下棋,省得你们闲着无聊,整天像野猴一样上蹿下跳的。”
陆维扬嘟了小嘴不满道:“四哥,你别老拿人比动物好不好?”胤禛哈哈笑道:“还在为那天的事恼呢?四哥那天脾气暴了些,对不住了。”陆维扬心中一动道:“是弟弟莽撞了。”
胤禛慈爱的模了模胞弟的脑袋,然后一把将他抱于腿上,又让十三弟在对面的石墩上坐了,教两人下起棋来。
夏添和陆维扬都是独生子女,此情此景让他们体会到了古人说的“长兄如父”。从序齿而言胤禛是他们的四哥,但从情感亲疏来看,胤禛无疑是他们的长兄。看着这“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画面,李氏不由得露出了幸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