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多日的阴雨宣告了康熙三十年夏季的结束,秋天跟随着雨后的薄雾悄然降临。
一日,青颜和纯琳、慧琳两位姐姐在花园中收集花瓣上的露水玩儿。或许是浓雾的缘故,园子里出奇的静谧,但闻远处不知名的鸟儿咕咕低鸣,鞋子踏过草地窸窣作响。青颜撩开花丛缓步向林间走去,脑中联想起大观园中的诸位花神,让人产生一种身处仙境的错觉。一只小松鼠飞快的窜下树干从青颜面前跑过,青颜心中很是喜欢。突然“嗖”的一声,一粒石子从耳畔疾飞而过,小松鼠“啪”的倒在了地上,青颜惊得呆住了。
九阿哥胤禟拨开花枝几大步跨进来,拎起小松鼠的尾巴递到青颜面前道:“给你。”他表情极为认真,可青颜却依旧木头人般怔在原地,胤禟又将手往前伸了些道:“妹妹,给你。”青颜还是没有反应。嬷嬷见状哭笑不得道:“九阿哥,这小松鼠活蹦乱跳的才有意思呢,死了就不好玩了。”
胤禟闻言指头一松,小松鼠的尸体“叭”的摔在了地上,挺胸道:“那我帮你捉只活的来。”青颜微微摇了摇头,蹲双手捧起小松鼠的尸体,这回轮到胤禟愣住了。
胤禟亲手帮着青颜帮小松鼠埋葬好,看着他脸上愧疚的表情,青颜忽的想起这位“哥哥”还只是个九岁的小孩子,无需与他计较,而“自己”不过才五岁的年纪,无需太过认真了。
胤禟见青颜低头不语,越发的感到莫名的愧疚,起身跑去拣了几块石头堆到坟上,心里才稍稍舒坦了些。待坟堆好,胤禟用自己沾满泥巴的手拉起青颜,眼睛盯着她的眸子安慰道:“妹妹你别难过,这园子里还有很多很多小松鼠。”
走出花丛,胤禟摘了一朵开得正旺的蕙兰花插在青颜头上,青颜冲他笑了笑,心想:他还不懂得这些生命的美在于鲜活自由,只能远观,强行收入囊中便失掉了原有的趣味,不过也难得他有赠人以爱的这份心。
胤禟亲自将青颜送到院门口,临离开前嘱咐道:“妹妹,我听母妃说你要开始学骑马了,你别害怕,你不怕那马它才会顺着你的意,你若是怕它,它就会拼命的跟你较劲。”说着又将青颜拉近了些,凑在她耳边小声道:“就跟那些太监一样,贱着呢。”
青颜的笑容僵在脸上,直愣愣的看着胤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走进院子,天又淅淅沥沥的飘起鹅毛雨来,佟佳氏依着柱子坐在廊下,眼神空洞的看着雨点在院中积水上激起的涟漪。青颜轻轻的走过去,怕步子太重破坏了她观景的雅致。佟佳氏偏过头对青颜露出慈爱的笑容,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下,拉起她的小手柔声问道:“去了哪里,手这么凉。”说着拿过身后丫鬟手中的衣服给她披上:“你宜妃母伺候皇上去了,你陪我坐会儿好吗?”。
青颜点点头。
“对了。”佟佳氏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皮鼓:“从喀尔喀带回来的,一直忘了给你,喜欢么?”
其实并非是忘了,而是没机会。
青颜接过皮鼓,雨雾中木质柄上留存的体温清晰,青颜真诚道:“喜欢,很喜欢,谢谢佟妃母。”
佟佳氏将青颜搂入怀中,眼中闪过幸福的泪水。
佟佳是清朝四大姓氏之一,佟家在康熙朝有“佟半朝”之称,其尊贵可见一斑。小佟的姐姐、已故的孝懿皇后、四阿哥胤禛养母生前很得康熙的宠幸,死后更是享尽哀荣。而小佟呢,进宫十多年一直没有得到正式册封,身份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处在一个尴尬的境地。康熙对她更多的是亲人的关照而非妻子的宠爱,是以她至今未有生育,以后只怕也不会有。这样的境遇,让她越来越沉寂,沉寂到人们几乎忘却了她的存在。
这宫中可有幸福的女子?青颜想不出。
张雅氏生辰将至,以她的位份,宫里并不会安排隆重的庆祝活动,夏添和青颜商量着怎样给母妃“开个小灶”。因两人还小,是以也送不出什么贵重的礼物,夏添写了一幅字,青颜在纸边缘画了一些简单的花。这份礼物足足花了两人一天的时间,废稿扔了半屋子。待字画准备好,兄妹俩又盘算起如何开个低调别致的“生日Party”。
“咱们给母妃合唱首歌,或者你唱歌我伴舞?”青颜其实也没甚点子,先随口说了一个。
“唱什么呢?《我们的祖国是花园》?”夏添此话一出,青颜禁不住噗嗤一声,夏添故作镇定了两秒钟,自己也绷不住笑了。
“这歌会不会吓着她?”
夏添一摊手:“这里的‘幼儿园’又不教唱歌,咱们能唱什么呢?”
“也是。”青颜点头,托腮思考。
夏添引导道:“咱们先别漫无边际的想,先理出问题核心,那就是母妃最需要什么。”
“幸福。”青颜几乎想都没想就月兑口而出道。
“这个概念太空泛,她需要怎样的、并且是我们能够满足的幸福?”
看着夏添沉稳睿智分析问题的样子,青颜似乎又回到了大学时代的小组讨论——他总是能抓住问题的关键,并为大家梳理出方案脉络,而青颜一直是框架的最佳填充者。
“母妃现在已过了邀宠的年纪,对位份也没什么奢求了,而且这些是我们无能为力的,我想她最大的幸福莫过于看到我们都好好的。要不咱们给她演出话剧吧?”
“诶,这主意不错。”夏添拍手道:“演什么呢?”
张雅氏生辰当日先到宁寿宫给太后磕头,然后到永寿宫向贵妃请安,最后回储秀宫升座,接受宫内其他妃嫔的祝贺,御膳房给多备了几个菜,生日庆典就算完了。
睡过晌午觉,夏添和青颜将张雅氏拽到了那日葬小松鼠的花间草地上,几棵坠着紫红色花的树下。兄妹俩事先放好一张椅子,让母妃坐下,然后以天为幕,以树为景演起话剧来,可惜没有DV将这段珍贵的影像记录下来。
第一幕,夏添扮演武官,青颜扮演武官的女儿。武官下班回家,虽是一身疲惫,却不忘给女儿带了她最喜欢的桂花糖。兄妹俩为了便于母妃接受,尽量模仿戏曲中的动作和对话。青颜打开“家门”后,夏添特地做了个亮相,二人摆了三秒钟POSS,青颜拖长声唤道:“阿玛。”夏添对道:“女儿。”
别看台词只有短短四个字,两人排练时不知笑场了多少回,才练就出现在的镇定自若。
接着,女儿为父亲掸去衣服上的尘土,父女携手进屋,父亲落座,女儿端上热茶,父慈女孝,和乐融融。这是张雅氏出阁前的生活写照。
第二幕,青颜扮演母亲,夏添扮演儿子。母亲对儿子嘘寒问暖,儿子向母亲献上寿桃,并说了一长段吉利话,母亲心满意足的揽过儿子,母慈子孝。这是作为子女希望给予母亲的生活,可惜无法实现了,只能以此方式表达心愿。
第三幕,夏添扮演丈夫,青颜扮演妻子,夫妻二人逗弄着孩子,团圆和美,最后还半舞半唱了段《天仙配》。这是兄妹俩与母妃分享自己未来的幸福生活。
话剧不长,没有戏服,道具也很简陋,但兄妹俩演得一丝不苟,这番心意已经足够。张雅氏含着幸福的热泪将剧看完,心中默默感谢上苍赐予了自己两个孝顺的小精灵。待兄妹俩谢幕完毕,张雅氏站起身紧紧将自己的一双儿女搂入怀中,喜极而泣。
入秋后,安亲王妃隔三岔五的便进畅春园一趟,起初是主动来与太后请安,后来便是太后召见。背地里有说安亲王家献殷勤的,也有说太后上了年纪孤独的。可惜王妃每次进园子都没带上秦绯。自上次匆匆一见之后已过了四月有余,也不知她近况如何。
秋老虎耍完了威风,天气逐日转凉,青颜跪在奕琪屋里的炕上,看着窗外略显疲态的树叶,想到自己穿回清朝已有大半年,忽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初初像在演戏,可这戏久久不落幕,是以让演员渐渐戏我不分,忘了角色之外本来的自己。原来人的角色转换竟是这样快的。可有时又觉得这一切不过是场梦,虚虚幻幻,缥缥缈缈,一眨眼便都不复存在。
青颜作为一个怀古的人,曾也向往过穿越,但真的穿越之后,又止不住的怀念现世的种种,这便是人的“围城心理”。“洛青颜”的记忆犹如掌中的沙,飞速的自指尖流走,她努力的回忆着外公、外婆、爸爸、妈妈、单位大院、学校外的小街、自习室、夏添、陆维扬、秦绯……对面廊下一个梳着把头儿的女孩右臂高抬朝她一阵挥手,脸上笑容灿烂,正是安亲王家的格格郭络罗·撒尔宁!
青颜以为是幻觉,是以只静静的看着;秦绯见她没有反应,大叫了声:“青颜!”青颜闻声从神游中回归,秦绯已小跑进了屋。奕琪放下手中的九连环笑道:“疯丫头,今天怎么打扮得这样漂亮?莫不是想做我皇父的妃子吧?”
秦绯连呸了一长串,皱了皱鼻子道:“我要做了你小妈,一定立马找个婆家把你嫁了。”这一句话就把奕琪逗得直不起腰来,秦绯指着奕琪对青颜道:“瞧瞧瞧,把这丫头乐的,看来早就巴着嫁人了呢。”说着就扑上去挠奕琪痒痒。
两人的玩笑话提醒了青颜,她猛然想起八阿哥订婚的年份史料上并无明确记载,清史票友们还曾专门查证讨论过一番,其中一种说法便是康熙三十年。联想起近来安亲王妃的行迹和宫里的传闻,今日秦绯又穿得如此正式,青颜禁不住月兑口而出道:“该不会就是今年吧?”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让秦、赵两人均是一头雾水,奕琪捂着肚子笑喘道:“你……你说什么?”青颜没搭话,直愣愣的看着秦绯,心中百感杂陈:撒尔宁与胤禩的婚事,对秦绯、对夏添、对大家而言都不是件幸事,想不到这颗不幸的种子种下得竟这样早!
秦绯笑道:“这丫头魔障了。”
奕琪轻轻摇了摇青颜的胳膊道:“莫不是学骑马,让马给吓傻了吧?”
青颜不回答,执了秦绯的手关切道:“秦绯,你过得怎样?上次都没来得及和你好好说句话。”
秦绯说着一拍炕桌坐下:“哎,别提了,被那四小子害得关了三个月禁闭。两位金枝玉叶过得如何呀?”
“我们还能如何,老样子呗,天天吃饭睡觉磕头下跪混日子。”奕琪边捋着散落下来的头发边说。
“我也无聊的直发慌呢,老想你们了,还老想Shoppingmall、想家里方便快捷卫生舒适的喷头、想我的口红……哦对了,还有牙刷,还有三角内裤,想好多好多好多!”秦绯一口气说了一大串,青颜想,她还是原来的那个她,一点都没变,可这样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奕琪,我上次可差点被你害死了。”秦绯轻推奕琪一把嗔道。
“怎么了?我怎么害你了?”奕琪无辜的眨巴着眼睛问道。
“你跟我说要介绍几个和我同时代的人,我就以为来的人都是,所以才毫无顾忌的拍了十四小子的脑袋。幸好歪打正着,不然可不是让你害死了?”
奕琪哈哈笑道:“你还会怕认错?叫你别去试我四哥你偏不听,拦都拦不住。后来他逮着我问了好几次你那天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你怎么告诉他的?”秦绯身子往前探了探,奕琪故意一斜眼一摊手道:“我还能怎么说,当然只能说不知道咯。”
秦绯收回身无趣道:“真没意思,我还巴望着你能说出点好玩的来。”
奕琪微微正色道:“别的笑话我兴许敢说,这种玩笑我可不敢开,特别是对四哥。”
秦绯吐吐舌头:“他那水泥灌的脸,迟早要绷坏的。喂喂,青颜,你怎么不说话?”
“秦绯,如果……”青颜刚开口,宪琳的嬷嬷已堆了笑走进屋来:“格格,惠妃娘娘来了,太后请安亲王家格格过去说话。”
青颜听是惠妃要找秦绯说话,愈发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心禁不住“咔嗒”一下。秦绯不情不愿的站起身道:“都还没做热呢,又得走了。”
奕琪安慰道:“一会再过来。”
“一会就该回家了。我走了,你们别太想我啊。”秦绯说着恋恋不舍的向奕琪和青颜摆摆手,跟着嬷嬷出去了。
奕琪疑惑道:“你刚才是怎么了?”
“皇上怕是要给八阿哥和秦绯拴婚了。”青颜正色道。
“啊?不是吧?他们俩才多大呀,秦绯都还没选秀女呢。”奕琪先是吃了一惊,细细想来,自己对二人订婚的年份还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呢。奕琪明白青颜的担心,安慰道:“该来的总要来。我们既然成为了历史中的人物,就得承受他们的命运,包括喜怒哀乐,旦夕祸福。再说距离那些风风雨雨还早呢,我们且过好眼下和睦平静的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