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原定乙未离开杭州,回銮北上,但在杭州文武大小官员的谆请之下,决定再留一日。
吸引康熙留下的不是山珍海味,亦非绝代佳人,而是南巡日程上本没有的临幸演武场。从南巡开始,康熙就没碰过弓箭,两个月来心里想得厉害。也不知是哪个机灵的官员抓住了皇帝的这个心思,为杭州阖闾赢得了这偌大的荣耀。
吴越自春秋之后,就不再是舞刀弄枪的地方,每每提到江南,人们想到的皆是秀美灵动。是以杭州的演武场,远比不得军事重镇的恢宏硬气,不过在初夏美景的衬托之下,却也并不显得寒碜小气,倒颇有几分花园式演武场的范儿。
康熙率领儿子们首先表演。他虽久未开弓,但首发两箭都中了,场上爆出阵阵喝彩。当众表演对于皇子们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丝毫没有紧张之感,个个都发扬了康熙开的好头,虽然七阿哥胤祐射得有些偏,却也无伤大雅。
清朝的弓矢以“力”分量级,每力约为八千克。天家父子很是神勇,康熙用的是七力半的弓,皇阿哥们或用六力半,或七力,就连小小年纪的胤祯都已能拉开六力的,大臣们又是一顿奉承,康熙甚为得意。他的心情,套用一句广告词就是:儿子好才是真的好。
陆维扬笑谓夏添:“若是我哥在,汗阿玛定不让他同来。”夏添笑而不语。骑射素来是四阿哥胤禛的弱项,五力半的弓对于他已经是极限。为此,三阿哥曾抱怨过他拖垮整体水平,胤禛当场即黑了脸,甚为犀利的回敬了一番。哥俩一个尖酸,一个刻薄,经常杠上。又都是好读书之人,骂起人来不带半个脏字,那叫一个高端。康熙或是知道三儿子、四儿子的水火不容,是以除了全体皇子都得参与的场合,很少让两人联袂出场。
接着,康熙命十五名善射硬弓侍卫进行“表演赛”。这些“专业选手”至少能拉动十二力的弓,堪称“威猛先生”。观看技艺娴熟的顶尖高手们表演,着实是一种享受,内行的看门道,外行的看热闹。
此次南巡,两位长在深宫中的“小”阿哥算是初初见识到了官场百态。拍康熙这样英明神武的千古一帝的马屁,必须得有的一定高度。官员们的夸赞不只局限于侍卫们的精湛技艺,更上升到了国防实力的高度,还联系了前年刚平息的噶尔丹战役,听得夏添、陆维扬心中唏嘘不已:“这马屁拍得不见踪影,却又无踪剩有踪,真是忒有水平了!”开眼界的同时,也进一步认识到了自己所扮演的是怎样的一个角色。说实话,如此庞大而复杂的政1坛,多少让两人有些怯场。好在此时离接触政务还有几年,暂且不用操这份闲心。
下一个“节目”是官兵分班校马步射。康熙原没打算玩骑射,正襟危坐于观礼台上,但越看心里越是痒痒,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命人牵来了御马,单是一个潇洒的上马动作,已是博得了满堂喝彩。康熙边催马绕圈,边撘箭拉弦。虽是第一次“玩”这个场地,却是例无虚发。久居江南、以文为食的大臣们几时瞧过如此精湛的技艺?一个个瞪大了眼,啧啧称奇。陆维扬认真观摩着,暗下决心三年内也要练出这水平。
正在兴头上时,水面反射的太阳光忽然晃了一下御马的眼,康熙将将举起弓,御马身子忽然失控左逸,眼看就要摔倒,在场所有人惊呼出声,几位阿哥和近臣已是疾奔过去,侍卫们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场面瞬间混乱起来。好在御马只是趔趄了一下,很快又稳住了身形,继续前行。康熙不慌不乱,换为右手执弓左手撘箭,微微一侧身,箭羽破风而出,深深没入木桩之中,大家皆转惊为喜,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待康熙表演完下马,众人环跪高呼:“皇上神武!”康熙瞧着跪在最前头的儿子们,很是欣慰满意。
*
离开杭州北返,天开始落雨。穹庐灰蒙蒙低沉沉的,犹如不眠不休啜泣的怨妇,勾得人也跟着伤感起来。
陆维扬很是不喜欢这种鬼天气,直说要么就痛痛快快的来场瓢泼大雨,要么就干干脆脆的雨过天晴,如此拖泥带水,弄得人都要发霉了。天暗也不方便看书,只能每日蜷在船舱里睡大觉。胤禩倒是好兴致,泊舟时便拿出鱼竿来垂钓。
浮在江面上的鱼鳔,跟随雨点击出的涟漪,悠闲的上下起伏着。秦绯趴在胤禩身后,将下巴抵在他肩膀上,眼睛一瞬不瞬的瞧着他专注的样子。漫天漫地滴滴答答的雨声,在此情此景中听着,也觉得悦耳起来。
胤禩的脖颈被秦绯鼻中呼出的热气弄得痒痒的,腾出一只手模模她的头,温声问道:“绯绯,你在看什么呢?”
“看你呀。”
“看我做什么?钓鱼应当看着鳔。”
秦绯紧了紧胳膊道:“鱼鳔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及你的脚趾头。”
胤禩轻笑一声道:“你不帮我瞧着些,担心咱们晚上没鱼汤喝了。”
不待秦绯接话,外面太监来报说舜安颜来了。秦绯松开手立起身,拉了拉微皱的袍子。胤禩道:“你真要同他说那事儿?我总觉得不大好。”
“人都找来了,干嘛不说。既然没有其他办法,那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老公,一会你要全力配合哦。”
舜安颜笑盈盈的进来,手里抱着个小食盒,躬身道:“问八哥、八姐好。”
秦绯边请坐便道:“阴了这么些天,人人都跟着抑郁,总算从你脸上见着些阳光了。今天又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阿沙请吃鱼,我便差人去上岸找了些当地人煮鱼的作料,定堰的鱼配定堰的料,咱们尝个新鲜地道。”
“就知道你细心。不过你八哥还没能把鱼钓上来呢。”秦绯说着转头望向胤禩,连连用眼神暗示他切入正题,可这种事胤禩实在不知如何开口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