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闷闷的从德妃帐篷里出来,囫囵跟着奕琪往前走去,诸多念头走马灯似的闪过脑海,却是什么也没瞅清楚,独自烦乱了一阵,回身吩咐随侍太监道:“去请十三阿哥到我帐篷来。”
塞外风大,眼泪被风一吹干在脸上,绷得皮肤难受,奕琪用力擦去泪迹,停步唤了声四哥。胤禛被她这么一叫,方才晃过神来。此番本是自己送妹妹回去,如今倒成了妹妹送自己了,不觉有些尴尬愧疚。
五公主从小精明强干,聪颖活泼,可自拴婚后便整整换了个人,话也不怎么说了,笑容也少了,曾经的英睿之气,尽变成了哀怨无助,做哥哥的看在眼里很是心疼,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用言语安慰罢了。
奕琪惨然笑道:“哥哥不必为我费心,我自从知道这门亲事起,就做了准备的……”奕琪本想再说些释然的话,奈何无论如何也开不了自欺欺人的这个口,干脆不再说自己的事,话锋一转道:“哥,十四弟这个年纪,难免莽撞不知事。他和我们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兄弟,比不得别人,再怎么惹你生气,终不会有恶意。”
“我知道,但他实在是闹得太过。别人都纵着他,我这个做兄长的,更该严加管束,否则日后指不定惹出什么事来。”
奕琪默然一阵,神色又黯了黯,声音轻悠道:“哥哥,我恳求你看在同胞的份上,以后多包容他些,即便他闹得太过太不像话,小惩大诫也就罢了,千万不要真的同他计较……”奕琪说到这儿,含泪凝噎,她这样子着实把胤禛吓了一跳,以为她是误会了,忙解释道:“我说他只是望他改过,并不会真拿他怎样,妹妹不必担心。”
“我知道,哥哥是爱他护他,怕他犯错吃亏,才教导规劝他。”
胤禛欣慰颔首道:“他若同你这般明理便好了。”
“其实你们哥俩一样,像炮竹似的一点就炸,谁也不愿服软。很多时候,其实各退一步就没事儿的,偏顶得难分难解。”不待奕琪讲完,胤禛已噗的笑出声来:“祥弟也这样说来着。你们俩呀,还说我和十四弟脾气倔,抵死不低头,你们不也是?打小那么要好,竟生生僵了这么多年,任谁的劝也不听。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互相包容几分,又有什么解不开的结?”
奕琪摇头轻叹道:“我和他之间,很难说清楚谁欠谁……哥,你真能念着年少情谊,什么过节都放得开么?”
胤禛自信道:“那是自然。”
想到历史上雍正料理手足兄弟的铁腕,奕琪心中默默唏嘘,良久方道:“哥,其实弄得别人家破人亡,自己也会很难受……那种难受,甚至不亚于对方。我心中虽然有气,但对敏妃、对十三弟、对八妹十妹,一直是愧疚的。劳烦你替我向十三弟表达个歉意罢。”
“你既然有愧,何不当面去说?十三弟不是小气的人,定能体谅你的苦衷,和好如初。”
奕琪摇头不语。在她心中,不管是论亏欠先后,还是长幼,都应当是夏添先低这个头,如今请胤禛代表歉意,已经是最大限度的让步,要她主动登门致歉是万万做不到的。
闰六月,塞外朗朗夜风,也免不了带着滚滚暑意。天已经全黑,帐篷被烛光点亮,活像散落草原的巨大灯笼。兄妹步履虽缓,终还是挪到了太后帐外。奕琪停下步子,挂上微笑道:“哥,你有没有想象想过,如果有一天你回到三皇五帝,秦皇汉武的时候,和他们成了时常能接触的人会怎样?”
胤禛最是有情调的,虽然他所处的时代还不流行YY穿越,不过与古人倾谈的想象还是有过的,遂不假思索道:“自然是亲鉴史事,寻疑辨惑,向古之帝王学习求教,再细细领略当时的山河风光,世风民情。”
“那些从史书上读到的人,无论觉得多么熟悉,真的接触到的时候,才发现和原先预想的完全是两码事……”奕琪说着,又重拾了初见到日日在典籍上阅读、天天在心中惦念的历史人物们的澎湃心潮,暂时抛却之后的重重无奈,闭上眼睛继续道:“我最近时常回想以前的事,让它们都按着时间,一件一件的在心里重现。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你穿的是棕色的宁绸袍子,那天你说我那么小就读《尚书》,不过是做无用功夫,其实我是真能看懂的呢。”
“哦?是吗?我不记得了。不过你确是早慧,超乎常人。”
“第一次见着十三弟、十四弟和八妹,他们跪在地上玩神仙棋,那天十四弟也闹脾气了来着。那时候大家都那么小,一转眼就都长大了,大了就不一样了……”
奕琪以往和胤禛只谈论起居坐卧,或诗书文墨,很少有交流心里话的。她今晚的反常举动让,让胤禛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担心的轻唤道:“妹妹,你……怎么了?”
奕琪睁开眼莞尔道:“我没事,哥哥不必担心。同你说说话,心里果真舒坦多了,难怪八妹总同十三弟聊天。以后若还有机会,哥哥也多陪陪我罢,我还有很多事儿要向你请教呢。”
“日子还长呢。以后有什么心事,跟哥哥说便是。”
“嗯。哥你回去吧,十三弟还等着你呐。你们明天启程去热河,一路上多保重。有功夫的时候,也多同十四弟交交心吧。他性情耿直,最是真诚仗义,值得倚信的。”
“嗯,我知道,你进去吧。”
奕琪走了两步,又回过身认真望着胤禛道:“哥,能见到你真是三生有幸,无论之后我去向哪里,都会记着你惦着你的。”
“妹妹,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难事,尽管告诉四哥,哥哥自会替你做主。”
奕琪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笑道:“没什么,有些舍不得而已。”说毕福了一福,转身进了帐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