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矮丘树林里的鸟儿天未亮就叽叽喳喳的叫唤起来,空气中淡淡的湿气,随着阳光的降临,逐渐散去。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热河下营早晨,于穿越党成员们而言,却是心绪难平。
陆维扬头一日光顾着和胤禛怄气,待从德妃处出来,才想起还未与奕琪道别。虽然这些年来姐弟俩关系淡漠,总还没到僵持的地步去。奕琪方起身,还未及梳理,陆维扬便顾不得的进来了。两人默然相对半刻,陆维扬急挥了两下手,将伺候的人都屏退了出去,紧走两步趋上前道:“奕琪姐有什么需要代劳的事,交给我就行了。”
奕琪握着梳子半举着的手慢慢放下,自敏妃之事出之后,便再没有人唤过她本名,陆维扬这么一句,催得她心中瞬时打翻了五味瓶,眼眶也不禁湿润起来,哽咽道:“你……不怨我了么?”
“你那样做,都是为了弥补我的过失,只是……”陆维扬一时不知怎么说才好,蹙眉停顿,重叹一声,方继续道:“于我个人而言,是非常感谢你的帮助的,但于道义而言,实在是……”陆维扬实在说不下去,干脆一撩衣摆,单膝跪了下去,惊得奕琪急站起身扶他道:“你这是做什么?”
陆维扬不起,语气坚定道:“奕琪姐对我的恩情,我必当报答,但敏妃之事,恕我实在无法原谅。你有什么未完之事,尽管嘱咐。”
奕琪鼻酸得说不出话,轻泣着连连抹泪,任陆维扬再坚强,想到这一走,便是与相处了十多年的胞姐的永诀,一直强压在心底的难过,也翻涌上来,紧紧抓住奕琪的手臂,痛哭出来。奕琪被他这么一引,愈发抑制不住积蓄已久的情绪,也失声哭出来。知道自己的死期将近,实在是件太可怕的事情。
姐弟俩相扶持着哭了一阵,帐篷外逐渐热闹起的脚步声,提醒着他们时间已不多。奕琪收了收眼泪,从枕头下模出当年策凌在买卖街送她的那把定情匕首,递给陆维扬道:“劳烦你把这个,还给他。”
“姐姐不留着做个纪念?”
“这种没名没份的物件,怕是带不走。”
“就说是我送你的。”
奕琪失神的摇头道:“把这没了意义的死物带进棺材有什么用,不如还给他,让他不至于彻底忘了……”
“姐姐……”
“起来吧,傻弟弟。我自从昧着良心造出夏添不是皇父亲生的为证起,就没指望你们能原谅我。姐姐知你心好,但在这个宫廷里,想一直问心无愧的活着,不过是海市蜃楼罢了。姐姐最后劝你一句,自保才是最最要紧的,什么原则啊、骨气啊、兄弟义气啊,绊到脚的时候就果断的抛开。在权利角逐场上,只讲成王败寇,不论功德品格。别人都不讲操守,你若一味坚持了,便注定要吃亏。你记着,无论拉拢多少旁的人都没有用,只有皇父觉得你好了,才做得数。皇父平生最憎结党,胤禩他们四处笼络人心,乃是犯了皇父的大忌,你千万不要参与进去。下一任皇帝是四哥,你是清楚的,千万别站错队了。四哥经常训你,是恨铁不成钢,他是真心宠你护你的,你不要因为这个和他置气,更不要疏远对立了,切记切记。还有夏添,心思最是细腻深藏的,表面上看着和善,其实是个为了目的不讲情面的,你别太相信他了……”
“夏添他不是出卖朋友的人。”
“你当我挑拨离间也行,但你记着我的话。我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总不会对你吐虚言,更不会存心害你。”
“姐姐多虑了,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陆维扬还想在说,却听贴身太监在帐篷外发出暗号,催促他启程。奕琪拍拍他的手,挂上一抹淡淡笑容道:“去吧。该低头的时候,就低个头吧。失意的时候,也多往开处想。你可是能活到古稀的,比其他人都强,放宽心,不必太过忧虑了。”
陆维扬双手捂住奕琪的手诚恳道:“嗯,我知道了,姐姐放心吧,我不会以卵击石,自取灭亡的。若是还能回去,你一定来找我们。我在长平的高尔夫球场,夏添在XX科技大,青颜在传统文化杂志社,秦绯在POR公关公司……”
“我记住了,你快去吧。”奕琪笑着打断陆维扬,亲自将他送出帐篷,轻松挥手道:“再见。”
陆维扬努力放松阵阵僵硬的喉咙,亦挥手道:“奕琪姐再见。”
奕琪望着陆维扬的身影去远了,将将要转身回帐篷,夏添却出现了。四目相对,空气都变得生涩起来。奕琪忙找回方才的轻松释然,侧身让道:“进来吧。”
念及五公主寿数将尽,青颜曾多次劝夏添同奕琪和好,夏添却始终放不开心结。昨夜胤禛提起奕琪帮陆维扬说话一事,忽然触动了夏添的心弦,想来赵奕琪并非阴毒险恶之人,好歹处了十来年,带着芥蒂分别,总是不好。他这样僵持着,青颜也不好独自去言和。再者五公主终归是胤禛的同胞妹妹,胤禛一直盼着兄妹能言归于好,时常开解劝慰,若自己至终不遂,他必定遗憾,是以决定来与奕琪道别。
夏添进入帐篷内,且走了两步便站定道:“我们和解吧。”
奕琪欣然道:“谢谢。我对不起你母妃,还有你们……”
夏添摇头抬手,以示不要再说。敏妃当年建议改将六公主拴给策凌本虽是不知各种乾坤,却到底拆散了一对有情人,奕琪婚后生活的不幸福,夏添多多少少也怀有歉意。
奕琪见夏添不说话,也不等再寻话茬,开宗明义道:“四哥和维扬都是又直又急的脾气,以后还请你多多周旋。还有四哥和我母妃……当娘的偏心,还望做儿子的大度些。我母妃违背姐妹情谊,都是护子心切,不求你原谅,只望你能看在她是四哥和维扬生母的面上,护以周全。”
“嗯,我会的,你放心吧。”
“以后的夺嫡之战风起云涌,变幻莫测,但四哥始终是信你的,你不必有心理负担,全心全意的协助他吧。我知道的事,这些年来基本上都告诉你了,至于那些后人不知的历史疑团,想必你也是能应付的。可是维扬对于后来之事,只知道我以前气急了说漏嘴的几句,请你多提点提点他,别让他走错道儿了。我能说的,要说的就这些,日子还长,多保重吧。”
“你也保重,告辞了。”
夏添刚挑起帐帘,奕琪忽然道:“还有,八公主的婚事约模就是今年订下的,你做个心里准备。你也不必太遗憾了,以后自会有你喜欢的人。这些话青颜不愿说,我想……还是告诉你好些。”
夏添楞了两秒,颔首轻道了声谢,挑帘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