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青颜路过后,夏添再集中不起精神琢磨对弈布阵,虽然面上神色不变,可原本占了上风的战局急转直下,十步之内便失掉了大半领地。馨砚两次三番有意手下留情,给他转圜机会,他都没察觉出来,又两回合,败局已无可挽回,馨砚却不再落棋,一手托了腮,眼神缥缈洒在亭外太液池上,轻悠道:“忽然想起昨晚读的词。‘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哀。君当知,玉环飞燕终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应当是‘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吧……”夏添虽然心不在焉,但听到熟悉的词句,还是条件反射一般觉出错来。馨砚微哂一声,眸光转回夏添身上道:“没错呢,稍改几个字恰有另一番意思,正合了此情此景。”
夏添稍稍回了回心神,略一咂模便品出馨砚的潜台词来,两分窘迫之余,八分是不悦,可馨砚说得隐晦,自己也不便发作,只将棋子一扔,压着嗓子道了声:“你先回去罢。”
馨砚起身缓缓肃了肃,眼中打着泪花退下了。此番委屈馨砚自年初西巡五台山时便抑到了现在,如今当面碰上忍不住冷嘲一句,不但没能敲着警钟、搏得爱怜,却遭了横眉冷眼的斥责,馨砚难过得连抽泣都不能。亲兄妹相互爱慕至心神不宁,妻妾不思,这厢难处又向谁诉去?
馨砚离去后,夏添将其余人也遣散了,一个人坐在亭中发愣,前缘往事、悲喜离合不时浮现,夏添努力止住思绪,深吸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心中默默念着:“虚妄,虚妄,一切皆是虚妄……”不知不觉中,天色已黑。一个清润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奴婢给十三阿哥请安。敢问阿哥在这儿做什么呢?”
夏添听这声音很耳熟,回身见兆佳氏萌忻正笑盈盈的望着自己,夏添却回不出笑脸,只淡淡道:“晒月亮。”
萌忻嘻嘻笑着走进亭子中,故作认真道:“晒月亮也是会变黑的哟。”
夏添看了她一眼,没做声,抬头望向夜空。月亮只缺一丝便圆满了。萌忻也随他举头望天,然后甚享受的深吸一口气道:“想到两个很烂俗的段子。一个是夜空中明亮的月啊星啊什么的,是已经离开的、自己挂念的人,他们在天上瞧着你……嗯,原话怎么说的来着?意思就是他们并没有离你远去。另一个是当难过的时候,抬头三十度仰望天空,泪水就会流回眼眶里去。”萌忻强忍住笑,假咳两声恢复常色道:“不扰阿哥清雅了,奴婢告退。”说着福了一福,转身便走,夏添犹豫三秒,忽然唤道:“Wait!”
萌忻顿步回眸道:“What?”
夏添如释重负的轻叹一口气道:“你果真也是穿来的,坐下来说说话吧。”
“说什么呢?先自曝一下前世今生?”
“说那些还有什么意思?早就没有前世,只剩今生了。”
“呵呵,苦逼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你似乎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只要是人,多多少少总会有不顺意。”
“至少你不抵触现在的这个身份。”
“算是吧,但也有不爽的地方,比如不能胡跑乱逛、要讲究三从四德啦,再比如选秀进了宫,不知今后会何去何从,运气不好的话,被指给七老八十的耄耋老翁做妾也说不定。”萌忻说毕斜眼摊手。
“那你为什么还能这么开心?”
“凡事有利有弊,就看你瞧的是哪一面。不能胡跑乱逛的同时,也不用为生计奔波了;选秀进宫好歹不愁嫁,还很开了一番眼界。至于未来嘛,要真的运气不好,以后有得是愁的,又何必预先进入状态?”夏添听毕默然几秒,方缓缓点了点头,转念又觉自己的困境,并非萌忻所说的这种情况,正待开口再问,却见馨砚怀抱着披风行了过来。馨砚打量夏添的颜色已温和,先前的委屈便去了大半,温声道:“爷,夜里湿凉,早些回去休息吧。”
面对馨砚的这番熨帖举动,夏添忆及之前自己的态度,涌上几许愧疚,边就着馨砚的手将披风披上,边对萌忻道:“快下钥了,你也早些回去吧,别让太妃担心。”
萌忻行礼道:“是,奴婢恭送阿哥。”然后瞧着夏添拉着馨砚的手,消失在昏黄的宫灯光晕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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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禟瞧女眷们打了几圈牌,说笑一阵,然后踱到保泰那边去了。难得胤禩回宫住几日,兄弟几个要聚聚。胤禟刚坐下,便见陆维扬亲自拎着两个酒壶笑呵呵的进屋来:“上次喝了你的高丽老酒,今儿个请你们品品我的琼浆玉酿。“
保泰往他身后望了两眼,见没跟着人,好奇道:“小十三呢?”
“不知道,他中午出学堂后就再没见着人。”
胤礻我道:“要不遣人去找找?”
胤禟斜倒在迎手上,翘起腿道:“找什么?他若还记着今晚的聚会,自个儿会来,哪有让做哥哥的求着请着的?”
胤禩玩味一笑道:“怕不是过四哥那边去了?”
胤礻我咂嘴道:“有可能有可能。”
胤禟道:“不管他,咱们先玩咱们的。”
陆维扬开了一壶酒,每人斟了一杯,保泰伸手去接时,陆维扬却不递给,只问道:“上次在八哥府里托你的事儿,办得怎样了?”
“呵,不交差还不给酒喝了?你小子熊的。”保泰说毕又伸了伸手,陆维扬依旧不给。听旁边胤礻我琼浆入口发出的滋滋声,肚里酒虫直翻腾,保泰苦笑道:“我怎么就接了这么个倒霉差事?我前日回府同我额捏说了,她今儿个进宫应当同太后提了。可她当成了是我想要呢。”保泰说毕一拍盘着的腿,陆维扬手禁不住一颤,杯里的酒洒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