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维扬被布耶楚克犀利的眼神盯得不由得一颤,她浑身散发着摔
跤手进攻前的给对手施压的气场,这种巴图鲁般的风韵,在其他女子
身上是万找不着的,陆维扬暗赞一声,更觉她的可贵。布耶楚克这傲
气的姑娘愿意的委身于自己,不过全奔着“爱”之一字,这份真性情
,叫陆维扬无法不为之动容,并以同样的情谊回报她,即便深觉有愧
于尚未过门的多西珲。
婚礼对于女人而言,不仅仅是一个仪式,更是一种保障。布耶楚
克虽只字不提,但陆维扬瞧得出,她这样没名没分、偷偷模模的跟了
自己,心中是非常不安的。陆维扬还明白,每个女人从通晓事理的那
天起,便憧憬着自己的婚礼,他不忍不圆布耶楚克这女人一生中最美
的梦,可又做不出让其他人赶在多西珲前,和自己拜北斗。因为无论
多么看重喜爱布耶楚克,陆维扬也无法忽略多西珲才是自己正经福金
的事实。回想起那日在夹道中,多西珲一反惯常温顺,鼓足勇气宣告
出心声,当日既已应了她,就绝不会背信,即便她永远不会知道。
布耶楚克等了许久,见陆维扬只沉吟不做声,再按捺不住焦躁,
从他怀中站起身跺脚道:“不请天地为鉴,我是万不会跟了你的。于
规矩名分上已经是笔糊涂账了,对天地神明也要囫囵了事不成?你不
敢告诉天地,可见对我并不是真心的。”布耶楚克说着就要赌气冲出
屋去,陆维扬忙一把拉住她安抚道:“你别急嘛,我不是不愿,更不
是不敢,我这不是在考虑当如何操办么?这里既没高堂也没长辈,一
时也备不齐喜轿凤帔。虽说这些都只是表皮上的东西,可缺缺短短的
也不像样子。既然告祭天地神明最最要紧,我倒是想出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
“你可愿学学洋人结婚的法子?免了那些花把势,咱们直接上告
神明。”
洋婚礼对于在纯中国文化中成长起来的布耶楚克而言,实在是个
神秘物什,她眨巴着眼睛不确定道:“能行么?洋人的神能帮咱们做
见证么?”
“咱们的孔圣人宣扬‘有教无类’,洋人的神也是这样的,只要
你诚心信他,他就保佑庇护你。”
布耶楚克犹豫两秒,然后坚定道:“好咱们就请洋人的神给我
们做见证”
陆维扬点点头,让布耶楚克去打扮,又亲自起身去吩咐候在门外
的小喜子,临到门前忽然停步回身,神色坚定道:“我定让你瞧着我
这身衣服舒服。”
布耶楚克绽出一个大大的笑,眼中漫出幸福的泪花。
布耶楚克在暖阁里挑选着衣服,只见侍卫、太监们像传令兵一样
,两分钟出去一个,才半盏茶的功夫,小院中伺候着的人便空了大半。待陆维扬折身进来,布耶楚克疑惑道:“不是说从简办么?怎么打
发那么多人出去?”
陆维扬挂着温暖的笑道:“再从简也多少得备些东西。咱们要去
教堂,要先知会神父一声吧?你要出阁了得把你哥哥请来参与不是?
咱们既要成婚,新婚之夜我也没有扔下你自顾回宫的道理,得差人去
说一声。不回去得有个由头,所以又差了一个人去同八哥串供词。”
不待陆维扬说完,布耶楚克已感动得热泪盈眶,努力咽了几下才
勉强说出一句:“还是你想得周到。”
陆维扬双手捧了她的脸,用拇指擦着她的脸颊道:“傻丫头,怎
么就哭了呢?”说着轻吻了她的双眼,布耶楚克顺势倒进他怀中,紧
紧拥着他哭得幸福。陆维扬待布耶楚克哭舒坦了,拿起一件白色的袍
子对着她比对了一番道:“就穿这个吧。我们满洲以白色为上,而且
洋人结婚,新娘也都穿白色礼服。”
布耶楚克抹着尚未完全抑制住的幸福泪水,接过白色衣袍点点头。陆维扬柔声道:“你打扮着,我去看看。”说罢转出屋去。站在屋
门前抬头望天,入目处衬着蓝天白云的是四方的天井、光秃的树枝。
他急急避开,是爬她看到自己感动的泪水,更加难以自抑。陆维扬不
喜欢那种涕泪交加的调调,即便那泪水是喜悦的。他更怕这种喜悦太
过深刻,以至于阻绝了对其他喜悦的感知。
待一切准备就绪,陆维扬同布耶楚克一起乘马车前往教堂,一路
上两人十指紧紧相叩。欧式的教堂在胡同里显得突兀非常,马车抵达
时塔穆巴已在门口候着了,简单交流两句,三人一同往休息室而去。
看得出来,塔穆巴对这“非主流”的婚礼懵懂难明,但他绝口不提疑
惑,因为他的心底是赞同的、祝福的。陆维扬喜欢的便是他们兄妹这
种真诚直爽。
穆景远神父给三人大致的讲了两遍婚礼流程,布耶楚克兄妹两个
极力的去理解,去记忆。为保密,他们未曾请任何宾客,教堂里会乐
器的几个神父自发组织了一个临时乐队,弥补没有管风琴只憾。待从
休息时出来,意外见着秦绯坐在大圣堂第一排的位置上。四目相交,
无需言语,陆维扬便接受到了来自秦绯的真诚祝福。
思及那日秦绯所言,若是胆敢和名下之外的女子有瓜葛绝不饶恕
,她的微笑祝福代表了认可,虽然她的认可并不能改变布耶楚克的偷
养实质,但依旧万分可贵。在秦绯嫁给胤禩的那天,陆维扬蹲在御花
园墙角时曾经好奇过,等自己成婚的那一天,秦绯又会是怎样的心境
和表现,如今他终于得到了答案。虽然这个答案完全出乎他的所有假
设,但他喜欢这个答案,甚至心怀感激。
看着塔穆巴挽着布耶楚克别扭、却十分庄重认真的从教堂后面缓
缓走上前来,陆维扬心潮澎湃,他努力抑制住颤抖,稳稳接过塔穆巴
送过来的新娘的手。
曾在电视里、生活中无数次的听过神父念叨的那万人一律、照本
宣科的话语,当由自己说出“我愿意”三个字时,才真正体会到这席
公式化的言语中所包含的意义和力量。两声“我愿意”,六个字构成
了一个最神圣约定,还有什么能郑重过彼此一生的托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