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在山里足足呆了三天。饿了就吃野果子,也没盼来兄长接她,倒是盼来了一只狼,差点将她吃了,幸亏上山砍柴的崔大叔,也就是后来的我外公将她救了。我外公见我娘可怜,就将她送回家去,结果我那两个所谓的‘舅舅’却不认她,说她手脚不干净偷了家里的银子,又说他们自身难保养不了她,还说要将她卖给人牙子,我外公实在看不下去再加上外婆有病不能生养,很是怜异我娘,便找了林家族里的长辈说要收养我娘,结果还被那两个兄长索要了十两银子去,那可是我外公家里全部家当。从此我娘便跟着外公外婆一起过活,外公人甚是憨厚,也没逼着我娘改姓崔姓,仍是让她姓着本姓林,我娘从那时起便再没提起过这两个兄长的事情。直到家乡发大水,外公去世了。外婆带着我娘去京城投亲戚,过了两年寄人篱下的日子,后来遇上我爹,又在桃花村落了脚。这便是前因后果,我倒要问问两位夫人,天下间有如此的亲戚么?可有卖妹妹的兄长么?”
这番话说完,厅里众人脸上表情可谓精彩纷呈。林氏的脸上已是泪水涟涟,兀自用手绢擦着眼睛,而三哥乐贤则是愤慨激动的紧握着茶杯,死盯着对面的所谓的三个亲戚。那二舅母早已坐立不安,神情中带着羞愧和慌乱,林远也已没有了方才问好时的从容不迫,眼睛盯着地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有那大舅母从椅上跳起来,脸色大变尖叫道:
“外甥女儿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是指责你舅舅不成?你一个孩子家懂得什么,这些话也不过是家中长辈跟你说的,你可曾亲眼见了?就算当日有些事情你舅舅他们做得不妥,那也没那样严重,都是别有用心的人给造的谣,你可就都信了?”
小桃冷笑道:“莫不成我外公、外婆还有我娘,都是你口中别有用心的人了?”
那大舅母见小桃拉下了脸子,一对眼睛冷冰冰的望着自己,不知为什么就觉得心中一虚,眼睛就不敢与她直视,只转头望向林氏埋怨道:“小姑,你倒是说句话啊?咱先不说那陈年往事,这亲戚可是实在亲戚。姑舅亲姑舅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好歹小姑你现在还姓林不是?还是林家人不是?我们这姑嫂还是第一次见面,你不认我们也就算了,可我这孩子林远可是林家正枝正派的子孙,是你大哥的嫡亲的独生儿子,你可不能不认吧?”
小桃心里暗笑,哼,老子我们都不认,还想让我们认儿子?做梦!林氏也不理那大舅母,只低头喝着茶,看了眼女儿没有说话。小桃接到娘亲的眼神暗示,自是心下明白,当下对伺候在一边的丫头道:“快,去给这位夫人再上杯好茶来,好好润润嗓子,别累着了。”
那小丫头抿嘴儿一笑,快步去了。小桃瞧了瞧一旁脸色涨得通红的林远,见他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受窘模样,心里有些不忍,但事到如今不打发了他们却是不行。又想想当年自己娘亲受的苦处,心肠便硬了硬,脸上带着几分半笑不笑的神情,走到那大舅母跟前,笑道:
“这位夫人恐怕不知道吧?我娘身子不好,不想操那些闲心,三位兄长都各忙各的,顾不上别的,所以这如今乐府上上下下都是由我管家,一草一木吃喝用度俱是由我说了算。我这人心胸狭窄,又爱忘事儿,何况还是从没见过面儿的人呢?”
说到这里瞧了一眼气得梗梗的大舅母,笑道:“想必这位夫人今日到我们乐家来,也没少提前打听我们家的事情,想来你们也知道我们乐家有几间铺子产业都是由我掌管,那是我名下私产姓乐不姓林。不怕告诉你们,这如今乐府上下所有的费用都是我铺子里出的,我们兄妹四人养活着爹和娘呢,他们二老只管享清福就好,铺子里的事儿根本就不插手,我这人向来霸道,别人插手也没用,大事小情全是由我一人说了算。若是有人以为攀上了我母亲便万事无忧,那可是大错特错了。”
大舅母登时便是一滞,她来之前倒是打听了乐家的产业,却不知道这产业竟然全是这年纪不大的未出阁的姑娘支撑起来的,又听小桃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怕是知道了她想攀附的想法,才拿话将她堵了回去。她说不出别的来,又觉得心有不甘,暗恨自家男人当初做事没有留些余地,若当年没那样狠绝,说不定现在林远就攀上了这有钱的姑母了。
她毕竟还是不死心,硬是忍着气儿憋红了眼圈,倒颇有那么几分委委屈屈的味道,不知人怀里还是袖口里掏出块皱巴巴的帕子,便擦眼睛道:
“小姑,你听听这外甥女儿说的是什么?咱们是来认亲的,外甥女儿的意思倒象咱们是来打秋风似的,虽说你大哥和二哥如今日子不好过,但那口粗茶淡饭倒还能吃得饱。今日我们妯娌两个来找小姑,无非是想林家就你们兄妹三人,也没别的长辈亲人,合该一家子骨肉相认哪。外甥女儿说的当年的那些事儿,我们妯娌两个却是不知道的,且不论是真是假,毕竟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儿了,谁是谁非的我也说不清,只是我们既知道了你们住在这京城里,离我们也不远,倒是时常记挂着。二叔他膝下也只有一女,我也只林远这一个儿子,林家人丁却是单薄的,还是你有福气,生了四个孩儿,这外甥和外甥女儿还都是出人头地的好模样,想着他们兄弟姐妹们相认,不也多了几个亲人走动不是?”
林氏此时想起以往旧事,又伤又痛,又听那大舅母提起毕竟是三十几年前的往事了,想想如今那两位狠心的兄长也已是四十多岁快五十的人了。自己也是儿女满堂的快四十的人了,那些事情想想便象是很久远了,想到这里心却觉得有些乱了,有些不知所措的看了眼女儿。
小桃看到母亲的目光就知道娘亲又心软了,她心里叹口气,暗暗向母亲摇摇头,示意她别插手也别说话。她可不象母亲那样好骗,几句话就能将黑的说成白的,她承认她小心眼儿,眼里心里只能看得到自家人,也只对自家人好,那些伤害过她家人的人,她可没有那样高尚,说一句血浓于水就什么事都漂白了。
她知道若是自己和三个兄长遇上当年娘亲遇到的事情,三个兄长就算要饭也不会将她舍弃了的,更别说还将亲妹妹扔在深山里让她自生自灭。她想起来便觉得一阵心寒,心里很难原谅他们当年的所作所为。看看一旁的三哥,从他的表情就能看出他的想法和她一样。
二舅母似乎有些坐不住了,伸手轻扯了扯大舅母的衣服,低声道:“大嫂,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大舅母现下最听不得这话,一听之下大发雷霆,她本就一肚子气发不出来,这会儿得了这机会还不趁机发作,就见她一甩袖子,怒道:
“你胡说个什么?什么回去?咱们又不是来讨饭的,是来认亲的。来前儿你不也说,你家小娟子没有个好姐妹说的贴心话,孤零得很么?这如今她的亲姑母和表妹表弟就在眼前儿,你倒是说话呀。我说让你把小娟子也带来,你就不听,说不定姐姐妹妹一见面,就亲近了呢。”
小桃心里愈发好笑起来,喝口茶冷冷的道:“我处得来的好姐妹倒是不少,只是没听说有姓林的。”
大舅母就象被蜜蜂扎了似的,一个高儿从椅上蹦起来跳脚道:“外甥女儿,你可别人大心大。眼里没有了人了。我好歹是你大舅母,你就这样跟我说话儿的,你母亲你爹就是这样教你的?”
小桃冷眼一瞥她,转头对身后的喜鹊道:“喜鹊,咱们现在是在哪里啊?”
喜鹊正色大声道:“回小姐的话,咱们是在咱们乐府的客厅里啊。”
“哦,原来是在我自个儿家里啊,”小桃板了脸冲那大舅母朗声道:“我刚才还以为咱们是在林府呢,我自个儿好生呆在家里,偏有人管孩子管到我头上来了,我好不好自有我爹娘兄长管得,什么时候又轮到那些个从没见过面儿的,比天还大的长辈来管了,我倒是没听过这个理儿。画眉,去把门房守门儿的给我叫了来。”
画眉答应一声去了。大舅母心下便有些发虚,这莫不是要找下人动武将她们赶出去,她心中一动,也好,若是他们敢动她一指头,她就躺在地上赖上了乐家,就不信拿不下乐家这位四姑娘。
小桃哪里不知道对方的打算,只在心里冷哼着也不言语,只等那门房来。
那看门的门房李歪跟着画眉进来,他刚才已听画眉丫头跟他暗示了几句,知道自家姑娘不是针对自己,而是要拿他做筏子给那几个不入流的亲戚看的。说白了就是要演一场指着和尚骂贼秃的戏码儿来。心里早吃了定心丸,想着演完了戏说不定自家姑娘还有赏钱,面上装着苦哈哈,心里却是暗喜。
于是李歪进了客厅装做没事儿人似的道:“李歪给夫人、三少爷、小姐请安。”
小桃瞅他一眼,将脸一板,手里茶杯往地上一摔,登时砸了个四分五裂,嘴里骂道:
“李歪,你好大的胆子,还不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