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桃儿的反应会很大,苏锦早就料到了。
她没料到的是,会这样大。
直到夜色深深的淹没了她们两个,沐桃儿还呆呆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要不,咱先回去?”苏锦见天色越来越晚,只能打破沉默,让沐桃儿先顾顾眼前再说。
为了不被人有意或无意的听去,苏锦特地带沐桃儿去了幼膳房后园的酒窖,这里埋在地下,不必在意隔墙之耳,那门外也被她们洒了水,结了冰,就算再熟悉这就酒窖的人进来,也得在那儿摔上一跤。
“等等,”沐桃儿被苏锦这样一提醒,终于缓过些神来,“你不是哄我玩儿的吧?”
苏锦不说话,只是淡淡的看着她,不笑,也不怒。
“好,好,你是不会用这样的事儿来哄我的,”沐桃儿的声音有些颤抖,“那你现下要怎样?要不要去跟皇上报信?”
“我正是拿不准主意,才来问你。”
“报信啊,你就算跟你弟弟再好,也不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倒不是别的,谁当皇上,原本跟咱们没关系……可是,万一不成呢?你定要被牵连,犯了谋朝篡位的死罪”
苏锦心里一暖。
她到现在越发知道,沐桃儿是替她着想的。
她只好跟沐桃儿解释:“皇上的身边,可是有他们的眼线的。”
“既然有眼线,为什么不知道你扮作小太监跟皇上去凌烟阁的事儿?”
“她兴许知道,可是说不定以为我只是贪玩,每次我跟弟弟会面,时候都不长,外头也都没人——不是你亲自守着的吗?你当时以为我去干嘛?”
“我以为,皇上疼你,带你去前面开开眼界……可是,第一回,皇上带着小太监自个儿回来了,你倒没有,我一打听,他们说皇上下课了,急着去打马球,便留你在那儿等着那侍读把那日要背的东西一一记下来,再拿回甘露殿。”
苏锦微窘,心道,小狼倒想得周到。
“第二回,咱们去给皇上请假,我也是想,你头一日才得罪了皇上,那是想替皇上做点事儿,讨他欢心。”
苏锦想了一回,便也释然了。
就算姚氏不是这么想的,她恐怕也绝对不会相信,小狼会把弘文养在身边。
小狼是认识弘文的。
虽然弘文并不认识小狼,并不知道,这个人,取代了他的位置,夺走了他的娘。
若是她,处在小狼那个位置,只会杀了弘文,而不是这样留着。
“我现下心慌的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行,求你给我出个主意。”苏锦向沐桃儿求助。
沐桃儿倒是平静了些,握着苏锦的手说道:“你这是关心则乱——我觉得,你还是得想法子偷偷跟皇上报信,你自己这边,只需以静制动就好。这样,长寿宫那位就算是急死,也拿你无计可施。”
“她为什么不杀我?不怕我说出她的秘密?”
“说不定,她此刻倒盼着你说出来呢,那样,皇上就只有被处死一条路可走了,而她,只需流流眼泪,把责任都推到那位高大人身上就行——大胤朝以孝治天下,谁会真的拿皇帝的娘怎么样?”
“有理。”苏锦的脑子完全乱了,听沐桃儿一说,倒也觉得似乎正是如此。
“对了,”苏锦忽然又想到另外一件事儿,“我被关在北巷时,是谁来做我的饭菜?为什么我的馒头里会有一张字条?”说完,又把那日的情形跟沐桃儿描述了一遍。
沐桃儿皱眉道:“也是司膳坊做的,亥字号膳房就给北巷或是冷宫的人做膳食——在亥字号膳房当差的,都是年近二十五岁,即将出宫的宫婢。”
苏锦明白,那个年龄还是宫婢,连女史都没当上,受冷落的程度可想而知。
可惜,那里的人很少跟她们来往,她们也从来不会主动去跟那些人接触,大家离得本来也不近,更有机会故意忽略对方。
苏锦有些后悔,当日没有好好结识过她们:“我听说过一句话,说是谁也不知道那片云彩有雨,看来是真的。”
“这件事儿,你可问过皇上?毕竟是皇上的笔迹。”
“没有,我去谢恩时,皇上大概心情不佳,不太爱搭理我,我只问了问静公主的事儿,皇上都一问三不知,谁还想得起来问那馒头的事儿。”
“你呀,”沐桃儿对苏锦的态度很不赞同,“你连你弟弟都舍弃了,只要站在皇上这一头,为什么还跟皇上闹别扭?任谁都知道皇上是喜欢你的,你偏偏拿着劲儿拿着——你若总是这样,早晚惹怒了天颜,让我跟你一块儿倒霉,倒不如现下告诉长寿宫那位你弟弟的下落了。”
苏锦很想反驳,却无言以对,张了好几回嘴想反驳几句,都觉得空洞无力,索性照实了说:“……你说的,有理。”
“有理就听我的,跟皇上多亲近亲近。”
“……好。”
苏锦明白,她一定得好好跟小狼谈一谈,只要避开了眼线。
这种事儿,小狼比她在行。
——*——*——
这一日,小狼同往常一样,让苏锦给他做些好吃好玩儿的东西,苏锦用心做了,仍旧亲自送过去,小狼照例吃了几口,余下的便赏了人。
忙碌之后,小狼仍旧没留苏锦,只是赞了几句,便让她退下,她连忙看向福公公。
福公公原本没看她,却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回头来瞧,苏锦立刻飞快地看了一眼门外,便垂下头去,起身离开。
她一直觉得福公公是个聪明的人,这回就看看,他到底是不是了。、
她走得极慢,沐桃儿知道她的计划,自然也慢慢的跟着,终于,她们听到了身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同时还有福公公叫她们停步的声音。
苏锦和沐桃儿相视一笑,立刻停在那儿,回过头去。
福公公只有一个人跟来。
他径直跑过来,追上苏锦和沐桃儿,笑着吩咐道:“皇上差杂家提醒二位,晚上的宵夜不再吃甜的了,换个口味。”
苏锦点头称是,并抬头笑道:“奴婢记下了——奴婢刚好想了个新花样,名叫双侍郎。”
福公公呆了一呆。
他不明白,苏锦暗示他出来,竟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可是,他再等着,苏锦竟不说话了。
他只得点头答应着,转头离开。
这里是甘露殿前殿外,地势空旷,他们的对话声又没太大,旁人是听不去的。
这宫里,除了主子,谁也没有权利大声说话。
苏锦并没有亲自去送宵夜,倒是福公公带着小太监亲自来取了。
苏锦让沐桃儿将准备好的食盒交给那小太监,又微笑着跟福公公说有劳。
福公公似乎还是呆了一呆,才满怀疑惑的离去。
看来,他以为,这次来,会有些收获的。
谁想却无功而返。
别怪苏锦连他都防着,她真的不想防,她宁愿相信所有人,都像表面上看起来一样。
“想太多”这三个字用在感情上,的确很悲催。
可是如果用在为人处世上,只见过因“想太多”而获利的,没见过因“想太多”而倒霉的。
她只是默默的忙完了该做的事儿,便让大家伙儿都去休息。
大家道谢,沐桃儿伺候她洗漱之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也出了屋门,还特地帮她将门带好。
她便衣冠整齐的,躺在黑暗里,默默的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窗棂声一响,一个人影儿跳了进来,若不是苏锦故意等着,每个汗毛孔都张着,也算得毫无声息了。
苏锦一直在黑暗里,早就适应了这亮度,坐起来看着跳进窗子的那个人影。
总算没有白等。
一看便知是小狼。
她对小狼的身影,简直太熟悉了。
她却并不说话。
只见小狼在窗前稍稍立了两秒,便慢慢的朝苏锦走过来。
他黑衣黑裤,脚下穿着的应该也是黑色的复底靴,脸上还蒙着黑色的巾帕,只露出一双眼睛。
靠近了,坐在苏锦身边,因是黑夜,看不出平常的墨绿色。
“你果然在等着我。”小狼摘下脸上的巾帕,凑近苏锦的耳边,小声说道,“你不是说,咱们是兄妹?原来,你喜欢偷来的。”
苏锦给小狼暗语时,只想着会像小耗子夜半来给自个儿送消息一样,没什么大不了,谁想小狼和小耗子是不同的,那热气吹在耳朵边上,还说出这样混账却让人脸红的话来,果真红了脸,好在黑暗里看不见。
“我只想问你正事儿来着。”苏锦的声音低得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小狼却呵呵的笑:“那在正殿怎么不问?”
“那里有多少眼线,我不知道,你却该是知道的。”苏锦并不啰嗦。
小狼默然,半晌才继续笑道:“你竟然避讳到这种程度?倒真的是为我好吗?怕我胆下乱~伦的罪名?只怕你那身世,除了你我,连你的亲娘都不知道呢。”
显见着是在笑她说谎了。
“那我可犯了欺君之罪了。”苏锦不知为什么,今日竟一点都不害怕了,玩笑着说出了这句话。
“好,我记下了,你可又多欠了我一条命——我可不是大方的人,你说吧,怎样还?”小狼笑问着,更伸手覆住了苏锦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