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玛,要不要表现得这样明显?
苏锦真的生气了。
在进门前的那一刻,她还在担心弘文的身体,担心眼前这个温柔可人的小宫婢是小狼专门为弘文做的套,若是有朝一日失去,或者背叛,会让弘文受不了。
可是,就算苏锦原谅了他之前的故意躲开不见,此刻也不能释怀他在见到自己第一眼的皱眉。
所以,她并没像之前想好的那样和弘文促膝谈心,而是让沐桃儿把膳食放下,连迟疑都不曾,便直接告退了。
“你不是要……”出门后,沐桃儿颇为不解。
苏锦立刻接口道:“让他磨练磨练也好。”
便再不应声。
沐桃儿见她面色不善,便也不再言语。
不多日,沐桃儿便主动跟苏锦提起,弘文已经完全康复,也不知小狼跟他说了什么,他并不曾要求回长寿宫,而是安心在棣华居住了下来。
或许,那小宫婢也起到了些作用。
不管因为什么,苏锦也只能暗暗感叹,弘文相比小狼,都相差太远了。
若说他年纪小,小狼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入宫,若是也像他一般,只怕早就没命了。
磨练磨练也好。
苏锦倒是更加踏实下来,只专心打点幼膳房。
上次的风波,不出苏锦所料,果然还是被小狼解决了,就连云太贵妃等人也不再说不让公主们吃幼膳房膳食的话了。
这当然忌讳着日益强大的小狼,也得益于安公主等人的“绝食”。
说是“绝食”,谁会舍得真的让她们几天不吃东西?
只怕一顿不迟,云太贵妃就慌了。
安公主不但是她的女儿,更是她的依靠。
——*——*——
日子如流水一般过去,寒来暑往,转眼就到了夏初。
苏锦知道,越是这季节更替的时候孩子们越是爱生病,从食材的选购、清洁、制作,每一步都要比冬春两季更加注意。
润玉只要有空,大都跟宋司膳处在一处,除了幼膳房的正事,时常也会闲话些八卦。
住在宫里的宫婢,平日没有什么娱乐,又都是女人,说些八卦在所难免。
润玉瞧着领着人默默检查食材的苏锦,偷偷对宋司膳道:“苏锦这几个月是怎么了?我怎么瞧着她像是有什么心事?我跟她说笑,她也说笑,但若瞧她的眼睛,明明是不开心的。”
宋司膳只是摇头:“我这岁数都能做她的娘了,她的心事,哪里会跟我说?”
“我听说,她在甘露殿受宠得不行,别说大宫女春晓,就连福公公都不敢跟她说句重话,像是讨好主子一样的讨好……福公公都这样了,别人更不必说。身为宫婢,得了这样的福气,那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怎么还不高兴?”
宋司膳嘴里应付着,也认认真真的去瞧苏锦。
她自从掌管了幼膳房,日日忙碌,提心吊胆,都没空跟苏锦好好聊过一次了,更不知道苏锦的快乐和烦恼,此刻被润玉这么一提醒,倒真的发现苏锦这几个月确实如此。
她明明笑着,却笑着笑着便不笑了。
她明明在忙着什么,却忙着忙着便停了手,默默的看着某处发呆。
她明明受宠,宫人们对她也客套有礼,吃食上也没人亏待得了她,她却日渐消瘦。
宋司膳瞧着苏锦,暗暗上了心。
这天晚膳后,所有人都闲了下来,宋司膳派人去甘露殿打听,说是今日皇上一直在长和圣慈太后商谈大事,此刻还不曾回宫,便让人提了两坛子果酒,往苏锦的小厨房去。
苏锦见她忽然前来,自然十分高兴:“您是不是会读心术,知道我今儿馋酒了?”
“你倒是嘴甜,”宋司膳挡住沐桃儿,亲自*开了一坛,“实话告诉你,不但你馋,我也馋了,偏生自个儿一个人喝没意思,想着你这个小酒鬼也有日子没喝了吧?就来找你同饮。”
“那样更好。”苏锦也不客套,让沐桃儿去准备几样小菜,又命小宫女捧上两只酒盏,亲自帮宋司膳满上。
宋司膳却不急着喝,给水儿使了个眼色,水儿会意,立刻带人退了下去。
苏锦本来就疑惑,幼膳房才戳起来四五个月,不知道有多少事儿要宋司膳操心,怎么今儿却有空来这跟自己喝酒?
此刻见她如此,心里便明白她是有话要跟自己说的,便也挥手让宫婢们退下,屋里顿时只剩她们两个。
宋司膳这才把手里的果酒一饮而尽,抬头仔细瞧了瞧苏锦,笑问道:“咱娘儿俩有多久没这样坐下来,好好的说过话了?”
苏锦心里一动。
这是她认识宋司膳以来,宋司膳第一次跟自己说“娘儿俩”。
自穿越到大胤朝以来,唯一跟她用“娘儿俩”这个词的,只有长妈妈一人。
长妈妈却在临终之前出卖了她。
眼前的宋司膳……跟长妈妈不是一样的性情。
她比长妈妈安静优雅,比长妈妈温柔和善,比长妈妈在意自己的心思。
长妈妈就像是自来水的水龙头,只要打开了,那水哗哗的就流出来了,你若碰巧站在那水龙头旁边,难免被溅了一身水;若是你不够高,那水直冲在你身上,甚至还会有些疼。
可是,你不用猜就知道,那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永远都是自来水。
就算偶尔被污染了,脏了,也无害,只要等这点脏的过去,后面的还是干净的,还是自来水,出不来别的。
宋司膳却不是。
她是静谧深沉的湖水,看上去很美,却不知道那水底是什么。
也许,是漂亮的五色鱼。
也许,是一碰就死的毒草。
当然,这些苏锦早就明白,也不愿深究宋司膳这谭湖水的湖底到底是什么,那与她无关,只要她面对自己的那一部分是好的,就行了。
今儿这“娘儿俩”,却把她吓了一跳。
她觉得,两人这样就挺好,不必再亲近。
“您有多少事儿要忙,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只怕今日都是您挤了工夫出来陪我喝酒的。”苏锦笑着又给宋司膳满了一杯,“不过这‘娘儿俩’……我可不愿意了,您都把自个儿说老了。”
宋司膳掩口笑道:“不说也老啊——我今年虚岁三十三,你说我老不老?”
她是个聪明人,苏锦那么一说,她便不再问“你说能不能说娘儿俩”,而只是问自己老不老。
苏锦听她这么轻易的就避开了,心里反而有些自责,暗暗嗔怪自己小气,脸上却笑着跟宋司膳撒娇:“不老,我瞧您正青春年少呢,跟我边边大”
“鬼丫头”宋司膳和苏锦笑闹了半天,沐桃儿也把小菜送了上来,见屋里没有旁人,也识趣的找借口退了出去。
“不管怎么样,我比你年长是真的,”宋司膳恢复了正色,“你若信得过我,遇上了什么烦心事,也不防跟我念叨念叨,瞧瞧我能不能帮得上你。”
苏锦的心事的确压抑得够久了。
她一直装成没事人的样子,心里那根刺却一直都在,哭也疼,笑也疼,哪怕只是打个哈欠,都会牵扯得疼。
“我的确有件事儿想不明白,”苏锦想了想,终归还是说道,“我从前有个要好的人,好到……为了他,我的命都可以不要。”
若是弘文有了生命危险,她真的可以不要命的去救他。
只要她那一命,能换弘文一命。
“嗯。”宋司膳并不细问,只是认真的听着。
“……可是,后来他误会了我,再也不肯理我,哪怕我约他,他宁可撒谎都不肯见我……一见我,就烦……最近,又时常……”苏锦琢磨着措辞,“您听过‘七擒孟获’这个戏文吗?”。
宋司膳摇头。
“孟获是个武将,敌国的军师为了收服他,捉了他又放了,反反复复,只为让他心甘情愿的归顺。”
“你既然烦恼,你口中的那个‘他’,演的自然就是孟获了。”
苏锦叹息着点头。
扮演诸葛亮的,正是小狼。
沐桃儿知道他关心弘文,时常会把打听来的消息告诉她。
小狼和弘文眼下的状态,正是“七擒孟获”时的样子。
“你心疼他……反复被人擒拿?”
“这倒不是,这对他终归是磨练,我只是……一想起他从前跟我那么好,现在却如此厌烦我,心里就不舒服。”
“你确信他厌烦你?”
“唔……”苏锦也想过这个问题,可是,却无从知晓。
她如今跟弘文,是完全隔绝的两个人。
虽然都住在甘露殿,却不如弘文给小狼侍读时,两人隔山跨海时亲近。
她只知道弘文每日都在经历什么,却不知道他的心思。
不用苏锦回答,宋司膳便看出了苏锦的答案,展颜笑道:“从前跟着吴司酿的时候,吴司酿教过我一条识人之策……”
“识人之策?”苏锦好奇起来。
“没错。有一个人,你不知道对方对你的本心是好还是坏,是善还是恶,你又不能亲口问他——像你,是没法子去问,还有些人,是问了也白搭。”
“那是,问来了也未必是实话。”苏锦苦笑。
“这就可以用这个‘识人之策’了,你不必去问他,便可以得到最接近事实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