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墙之上,月光轻轻地洒在两人身上。
田诗诗微微抬起头来,黑色面巾正从他的脸上滑落而下,她的目光对上那男子的脸。
这是她第一次那么清楚地看到他的容貌。
浓眉星目,嘴唇微薄,细细看来,他也只算是长得周正。只是,月光下他的脸为何如此苍白,白得几近透明的双颊隐隐泛着银色的光芒,为他那原本就颇具英气的脸更添一份凌厉,看久了,渐渐生出错觉来,似是自下而上仰视天神一般。
田诗诗这么盯着他看,冷不防他低下头来,正迎上她一双眼。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怔,随即又都错开视线。
“那地道里的是什么人?”田诗诗稳住刹时慌乱的心神,想到方才那幕,借机错开话题。
他眼角一眯,深邃的眼眸里仿若溢出无数星光碎月,光华一片,他竟是笑了。
“一个善后的可怜虫。”他似乎答非所问。
他就这么抱着她,又将她送回客栈中,一路,两人再也无话。
田诗诗在窗台边上站定,刚想回头来跟恩人道声谢,甚至还想好该怎么询问对方的姓名来历之类的话,可回过头来时,窗外瓦檐处哪里还有方才那人的影子,只得低低叹了句,暗暗后悔自己太过矜持,竟是连对方姓什名谁也不知道。
她扯了扯身上的薄被,想到自己还是光着身子的,又想到那冰窖里的雪水也不太干净,担心自己受寒,还是要再泡个热水澡才好,于是转身准备往里间走,还未迈开步子,便觉得手指所及之处似有一块温润的物件,那东西似乎被薄被里松开的丝线勾扯住了,才藏在里面。
田诗诗将薄被掖在臂下,腾出一只手将那物件掏了出来,将它放在月光之下仔细辨认,原来是半块玉瑷,由丝线缚结着,不知什么时候滑落到被子里的。
这本来是块成色极好的暖玉,虽然样式简单,上面也没有雕刻什么花纹,但入手的感觉却是细腻温润,以田诗诗以往见过那些玉饰来看,这是块不可多得的上等好瑷。原本它应该是一个完整的圆环,却不知何故被人从中间生生掰成两半。既然碎作两瓣,本应弃而不用,却又为什么还带在身上,看它表层厚厚的包浆,是常常被人用来把玩的缘故,应该也有些年头了吧。
可能是他方才为我解毒时不小心落下的,田诗诗这么想着。
认定是恩人的物件,自然应当收好,田诗诗将它捏在两指之间,正欲收起时,灵鼠却不知从何处突然窜了出来,用鼻子拱着半块玉瑷吱吱地叫个不停,好似见是什么宝贝般兴奋。
田诗诗自认为这就是块不可多得的宝贝,见到灵鼠这么兴奋心下也觉得正常,更没多想,只轻抚了一下灵鼠的小脑袋表示自己已经明了,让它安静下来,以免半夜三更搅人清梦。
田诗诗将半块玉瑷放到床头枕边,又趁着月光模索出几件换洗的衣物,转身向隔间走去。
黑暗中,床头隐隐透出一道白光,玉瑷半弧形的壁环上一条白色玉龙若隐若现,龙身微动,惊得旁边的灵鼠一阵抖瑟,再不敢发出声音来。
几步之外的田诗诗似乎感觉到身后微弱的异样,可回过头来时,却又一切如常。
后半夜,皎月如镜,刚才发生的一切宛若梦境。
……
翌日,晨光微熹,城中某处四合院传来一名中年仆妇惊恐的尖叫声,代替往日报晓的雄鸡,成就了百花城民众第一次被吓醒的记录。
伴随着清晨渐渐流动而起的人潮,城中饭馆埠头流传开一条有些诡异色彩的小道消息。
“听说昨夜城主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只番外进贡的重眸波丝猫不知怎么发了狂,毁了不少东西……”
“哪里,分明是昨夜城主家的异域波丝猫中邪了,满城乱跑,爬了南区的墙头,踏碎了不少瓦片吧。”
“呔,你们糊涂,那是为了掩人耳目,我有可靠的消息,昨夜有神灵降世,显灵赐言,可不知怎么发怒了,呼了口气,生毁了城主家的后院……”
说这话的人表情森森,好似亲眼所见般,无奈声音却压得有些低,让周围一众人不约而同地围了过去。
“怪不得,昨夜城南红光满天,晴空劈雷,那神灵发怒,王豆腐家制豆的木栅子莫名其妙散了一地,满地的狼籍啊……”
“晴天劈雷?昨夜我睡得实,好似也有听到……”
“了不得了,说起这雷声,话说数十年前,那城外的永夜林里……”
渐渐有人联想到二十多年前城中发生的一件大事,小道消息传着传着,反倒说的越来越少了,好似那件只有少数老人知道的事情是什么不可于人前所言的秘闻,大家渐渐都停住了嘴。
叶紫衣将自己面前的茶杯添满,又帮对面的田诗诗续了一盏,对周围隐隐传来的流言不屑一顾。
“听着也不是什么大事,估计也就是城主家那只老猫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蹭,掉了几块树皮而已,大伙儿闲得无聊,臆想过度了。”
田诗诗低着头,轻轻把玩着手里的青花茶盏,若有所思。
“原来是只猫啊。”
想到昨晚那幕,黑衣男子的星眸璨目,田诗诗的两颊不由地泛起了霞光。
“诗诗姐姐?”叶紫衣看田诗诗心不在焉的,嘴里不知道在喃些什么,忙唤她。
田诗诗抬起头来,嫣然一笑道,“没什么,昨日发生太多事,睡得不踏实,过阵子就好了。”
叶紫衣却靠近她,拉起她的手来,“我知道姐姐心里想什么,这事啊急不得,别老放在心里。我们等会儿就进坊,待我跟坊主禀明,姐姐的事情定有着落。”
田诗诗微微摇了摇头道,“紫衣妹妹的好意诗诗知道,诗诗没有多想,妹妹放心吧。”
看她真的没有难过,叶紫衣这才放心坐回原处。
从三味厨的顶层雅间往外看去,正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此时正是樱花绽开的季节,百花城中纷纷烂漫的粉色落英飘飘洒洒,为城中的青石大街添置了一件粉色的华衫。远处,一望无际的大海在蓝天白云下泛着宝石一般的珠光,海鸥与白帆穿梭在靛蓝的海面上,与朝阳交相辉映,好一幅生机勃勃的画面。
田诗诗痴一般地看着这如画的美景,唇瓣微动,竟是寻不出一个贴切的词语来形容。
一旁的叶紫衣笑着看她,竟是有些得意,“姐姐,很美是吧?”
田诗诗不由自主地点着头,她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美景就是她毕生所见之最美画卷。
怀里的灵鼠微微一颤,好似也被这百花朝海图所感动,却不轻意间触到了她怀中的一件物品。
田诗诗心口一颤,他的玉,他会回来寻吧?
旁边的叶紫衣扯了扯田诗诗的衣袖,指着东南方向与大海相接的一处水域道,“姐姐你看,那里就是绣坊的所在了。”
田诗诗依着所指看去,只看到一处银光闪闪,却又仿佛隔着一层薄纱,在这样晴朗的天气里,那处与大海相接的水域竟是朦朦胧胧,让人看不得真切。
“怎么我好似看得不太清楚?”田诗诗不解地问道。
叶紫衣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这可是坊里秘密呢,姐姐别急,等路上妹妹再与你慢慢道来。”